第二章 今朝酒半樽(第2/9頁)

傅侗文擡手,無聲截斷她:“歐洲起了戰事,倒還沒影響到倫敦,可我怕打久了難離開。於是,先來了這裏。”

沈奚輕輕地“啊”了聲:“是聽說那邊在打仗。”

她就算再幼稚,也不會以為三爺是為了探望她而來。

傅侗文說的這個,報紙會提到,同學也會議論。

禍是從塞爾維亞起來的,德奧英法俄相繼都被卷入。當時的她沒有猜到,後來這場戰事愈演愈烈。很多年後這場戰爭被人稱作Great War,第一次世界大戰將傅侗文送到了紐約,送到她的面前。若沒有這場戰爭,傅侗文怎麽會萬水千山到了英國,又倉促赴美?自然也就沒有了之後的所有事。造化常弄人,唯獨這次,算是好事。

“那你去英國的事被耽擱了嗎?”她問。

“是去治病,”傅侗文淡然道,“到美國也一樣。”

沈奚頷首:“來這裏好,這裏的醫生也很好。”

又是一句傻話。

兩廂安靜。

傅侗文垂下眼,將報紙翻到背面,對折,兩手握住,認真看起來。

借著台燈的光,她悄悄端詳他三年來的變化,又瘦了些,臉更尖了。沈奚幼年腮幫子圓鼓鼓的,娃娃臉,是以更是覺得消瘦,面部棱角柔和的人才好看。當然,三爺的容貌,也輪不到她來下定論。

傅侗文眼不離報紙,忽然說:“今夜九點來這裏,我有話對你說。”

她脫口反問:“今夜?”

傅侗文沒否認。

到晚飯時,婉風和顧義仁才露面。

同在屋檐下這些年,三人都習慣在晚飯時說閑話,今夜卻是個例外,只有碗筷碰撞的輕響,都滿腹心事,又佯裝全然無事。婉風和她關系要好,說過好多私密話,只是從未提過為何會來照顧她。沈奚也是如此,一是性命攸關,二是怕連累傅侗文。

到八點半,她將手中的筆記翻了又翻,心緒難寧。

九點是個不尷不尬的時間,平日他們都還沒睡。若是被婉風和顧義仁撞上了,怕會誤了傅侗文的事。她想到廚房的櫃子裏有一包桂圓幹,平日舍不得吃,想在考試前用來補精神,可一想到傅侗文不遠萬裏乘船到這裏,就覺得理應給他用。

正好,也是去尋他的借口。

沈奚沒再耽擱,去廚房找到那包藏好的桂圓幹,又找到雞蛋,按照記憶裏的法子來燒桂圓。鍋子燒上水了,她頻頻看客廳裏的鐘,心神在火上,又不在火上,險險將桂圓燒幹了。忙活著將燒桂圓倒入碗裏,再看落地大鐘,離九點還有兩分鐘。

墊上布,端著碗,她一小步一小步挪著,上了二樓。

到門外,意外沒人守著。

“三哥。”她壓低聲音。

門被打開。

竟是婉風。

婉風倒不意外,笑吟吟地從她手裏接過那碗,輕聲埋怨:“看來這好東西,你也只舍得拿來給三爺吃了。”

沈奚摸不清形勢,沒說話,跟著進了房。

書房內,不止有婉風,還有顧義仁。顧義仁像個晚輩似的,沒了平日嬉笑,規規矩矩立在傅侗文跟前。燒桂圓的味道很快彌漫開,婉風將碗放到桌上:“這是沈奚私藏的,平日不讓我們碰,說是用來大考吊精神氣。”

傅侗文目光一偏,看那水面上浮著的蛋花:“只燒了這一碗?”

沈奚慚愧:“我不曉得他們兩個也在。”

顧義仁和婉風對視,笑了。

傅侗文沉吟片刻,從容地將碗端起來:“你們三個,都坐。”

那兩人沒客氣,答應著,將屋子裏的椅子搬過來。

除了傅侗文占著的,一人一個,剛好少了一把。婉風和顧義仁自然不敢坐床,自顧自坐下,佯裝無事。沈奚本就因為忽然多出兩個人,局促不安,此時面對沒有椅子的情況,更是糾結了,她躊躇著,是否要和婉風拼坐在一起,又怕對傅侗文顯得不尊重。

“我出去,搬一把椅子來。”她終於拿定主意。

傅侗文不甚在意,指那張銅床:“坐床上。”

沈奚仍在猶豫,可大家都等著她,也不好多扭捏,還是坐了。

只是挨著邊沿,不願坐實。

在這場談話之前,沈奚還在猜測,傅侗文和婉風他們要說的是風雅筆墨。未料,卻也是詢問兩人的課業。一問一答,兩人很有規矩,沈奚也漸漸聽出了一些背後的故事。

這幾年來美國的留洋學生,大多是考取庚子賠款獎學金,絕少部分才是家中資助。

說起這個獎學金的來歷,顧義仁曾唏噓感慨過。八國聯軍燒殺掠奪,到最後卻要中國賠錢,當時的駐美公使遊說各國,要回了一些賠款。美國指定退還款要用在留美學生的身上,才有了這個獎學金,建了清華學堂,送出了公派的留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