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曉華出了門,冷風吹過來,方覺後背涼颼颼的,原來不知什麽時候出了一身的冷汗。低頭伸出手來,纖細的手指每一根都在微微顫抖。來的時候她知道這件事自己必須要冷靜自持才能壓住陣腳,因此表面上力圖鎮靜,其實心裏的緊張難以言表。

回到家,秋棠忐忑不安地迎上來:“回來了,你見到他們了?”

“見到了。”頓了頓,又加上一句:“都見到了。”

秋棠握住女兒的手,發現她的手指冰涼,趕緊拉著她進了廚房,給她沖了一杯熱氣騰騰的牛奶巧克力。

曉華接過來慢慢啜飲著,半天沒說話。

秋棠問道:“你跟她說什麽了?”

曉華放下杯子,回自己屋子裏拿來一個文件夾,從裏面取出一封信,對秋棠說:“媽,這封信你收著,以後或許會用上。”

秋棠不解:“這是給誰的信?”

“給學校的。我去跟那個女人講,如果她不離開我爸,我會告訴學校他們之間的醜事,讓他們身敗名裂。爸爸的工作肯定要丟,有了這樣的壞名聲,他再也找不到工作了。到時候我爸什麽都沒有了,那時她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秋棠瞪大眼睛看著曉華:“天啊,曉華,你可不能這麽做,你會徹底毀了你爸爸,他奮鬥了一輩子好不容易熬到現在的位置……”

曉華“哼”了一聲:“我就是要毀了他。”

秋棠聲音急迫起來:“曉華,你這孩子怎麽變得這麽偏執,那是你爸爸呀!”

曉華大聲哭喊道:“他不是了!從知道這一切的那一刻他就不是了!我恨他!我恨他!我從來沒有恨過一個人像恨他這樣!他已經毀了你的生活,毀了我的生活,我也要毀了他的!毀了他們的!”

秋棠忍不住跟著抹淚:“可是孩子,不管怎麽樣他生你養你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血緣關系是抹殺不掉的。你一時沖動作出難以挽回的事來,自己以後也會心裏難安的。你是他女兒,不管他犯了什麽十惡不赦的錯,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你都得試著去原諒他。”

“我不原諒,你就是因為這個態度才讓他欺負得這麽慘!”

秋棠邊思索邊說:“我了解你爸爸,他最看重他的事業,其次就是看重孩子,他把你培養出來了,重點就會放在那個孩子身上了,他不會離開那個孩子的。他肯維持現在這種狀態已經不容易了,他不逼我離婚,對我也算仁至義盡了。你這麽做只怕白費力氣,你撕破臉皮和你爸鬧,到最後,你爸鐵了心搬去跟那個女人過,我們就真的失去他了。”

曉華氣道:“媽,你真是病得不輕啊!他這樣子對你是仁至義盡?你看看你都瘦成什麽樣子了!你失去他怎麽了?天塌下來了?”

秋棠說:“你爸做的事自然拿不到台面上,可是他也不是最壞的就是了,多少人一腳將老婆孩子踹出門,直接將小老婆領進門。”

曉華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說:“沒領進門他的心也都在那裏,你留著他的人有什麽用?”

秋棠茫然地看向窗外:“看見他,至少心裏知道這個人還在,這個家還在,雖然不完整,好過沒有。”

她轉過頭來緊緊抓住曉華的手:“曉華,你答應媽媽,以後無論出現什麽情況,你都不能把這封信交出去,聽到沒有?這絕對不是由你來做的事。”

曉華固執地盯著茶杯,不吭聲。

秋棠急道:“曉華,媽媽求你了!你爸再不好,對於你他是個十全十美的父親!你毀了他,你自己不會好過的!情意情意,你意氣用事,卻過不了自己感情的那道坎。而我無論心裏怎麽怨你爸,也不願意毀了他的事業,看到他落入那樣悲慘的境地。”

曉華擡起頭來,像看著陌生人一樣看著媽媽,黯然道:“媽,這個家再也不是原來的家了,你和爸爸都變得這麽陌生,原來我根本不了解你們每一個人,我們之間的想法差得這麽多。”

她自以為找到了迎頭痛擊負心人的殺手鐧,在媽媽這個受害者——自己想方設法要幫助的人眼裏,那卻是自己忘恩負義的見證。

她心灰意冷地說:“我答應你,以後不管怎樣都不會去告他的。”

說完,她從秋棠的手中掙脫出自己的手,另一只手放下杯子,起身走出了廚房。

回到樓上她自己的臥室裏,坐在桌邊,曉華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光禿禿的樹幹,只覺心裏茫茫然無所歸依。

秋棠站在那兒,滿臉的無奈,滿心的苦澀。胃又隱隱作痛起來,在強烈的疼痛到來之前,她趕緊從抽屜中翻出幾粒止疼片,就著曉華喝剩下的巧克力吞了下去。

等到胃疼稍稍平息,秋棠想起剛才曉華的臉色,走上樓來敲女兒的門。

曉華看著站在門口的媽媽,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