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將軍祠

方嵐輕輕握著詹台的手,不敢用力。

他的目光仍有些迷茫,像是分不清現在是在船上還是岸上,腳步踉踉蹌蹌,卻十分柔順地跟在方嵐身後,似一只迷了路的小狗。

方嵐說不出此時是什麽心情,既有滿滿當當命懸一線的驚懼,又有一絲被人全心依戀的感慨。

她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鋒,緊張得仿佛能聽見自己擂鼓一樣的心跳,生怕下一秒鐘情勢有變,她護不住此時意識不清醒的詹台。

好在一路從內場向外走去,他多少還算聽話,總算是有驚無險地到了。

演唱會外三三兩兩仍是結伴而行的粉絲們,出口處聚集著拉客的黑車司機,壓低聲音招攬生意。

方嵐不敢松開詹台的手,手心已被汗濕一片粘膩,卻還是緊緊拽著他朝前走。

她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心裏十分忐忑沒底,摸不準是不是詹台離開了體育場就可以漸漸恢復神智,或者需要離開多遠之外,又或者是不是需要些其他的什麽舉措。

一時也沒有什麽好的辦法,又怕激怒了他反而不好,就只能這樣一路往前。

可方嵐走著走著,心裏漸漸湧起一股異樣。

兩人還在場內的時候,詹台走得很有些磕磕絆絆,上下台階都得她牽著,轉彎也不知道,像個懵懂的孩子。

可剛才這一段路,上下台階過馬路,他不需要她操心走得穩穩當當,除了依舊低著頭沉默以外,分明就是個正常人。

明明沒事還牽她的手,這是想占她便宜?

方嵐大怒,猛地甩開牽著詹台的手,轉過頭來:“清醒了怎麽不說話?”

詹台順勢收回被甩開的手,指尖不舍地摩挲了一下,仿佛還能感受到她的溫度。

詹台輕咳一聲擡眼看她,眼睛裏滿滿壓也也不住的笑意:“哎,我頭還暈著呢,走不穩摔了怎麽辦啊?肯定還是扶著你走得好些。”

語意清晰,邏輯合理,哪裏有半點不清醒的跡象?

方嵐想揍他。

胸口起伏半晌,拳頭都握好了,想了想,又忍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現在是我求人,人家是甲方。

方嵐壓下怒氣問:“什麽時候清醒的?”

詹台眼底的笑意更深:“有一陣了。出了體育場之後,眼裏才慢慢看得見光。路燈一排排看過來,再一擡眼睛,就看到你的背影。”

他說著說著,心緒又有些低沉:“我行走江湖這麽多年,還沒見過這樣的妖孽。仿佛從天而降無處不在,前後不過一首歌的時間就足以擾亂我心智,讓我分不清身在何處。”

方嵐卻淡淡:“你不是分不清身在何處,而是你當時就在這艘船中。”

詹台沒了笑容,皺起眉頭:“什麽意思?”

方嵐點點頭:“聽沒聽說過送王船?”

閩台一帶風俗,每隔數年便會舉行一次盛大的送王船儀式,已延續五百余年。

“一艘杉木制成木船,插滿了旗幟和紙人,由陸地送入海中,在退潮的時候燃起熊熊大火,直到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將木船的最後一縷殘骸帶入廣闊無邊的大海。”

“殘陽如血,火光也如血,在黑色的海上綿延一片,不斷發出木材因燃燒而斷裂的聲音。岸上的人們跪倒在如血的殘陽之下,祈求被浪潮送走的王船可以帶走瘟疫、厄運和災禍。”

“這就是送王船。是廈門本地特有的風俗祭祀盛典。”

方嵐繼續循循善誘:“廈門體育場正對筼筜湖,而筼筜湖在填海造陸之前並不是內湖,而是直接匯入大海,在建國以前曾被當做漁人碼頭。”

詹台回過神來抿緊嘴角。

方嵐的意思,他逐漸明白過來。

他站在高高的看台上,海風腥鹹拂面而過,海風獵獵於耳邊呼嘯,恍惚間仿佛身在一艘巨船的船頭之上。

而那巨船正對筼筜湖,搖搖晃晃,仿佛要揚帆起航。

筼筜湖在圍海造陸之前曾連接大海,巨船駛入筼筜湖就是為了入海。

可是,這和送王船有什麽關系呢?

方嵐深吸一口氣,問:“你記不記得田友良臉上的傷?還有他格外嘶啞的聲音?”

田友良剛入大學的照片他也見過,唇紅齒白風流倜儻,是很漂亮的一個孩子。

可是失蹤十一年之後再見,他膚色暗沉,整張臉都是陳舊的燒傷疤痕,就連嘶啞的聲音都像是被烈火灼燒過。

方嵐繼續說:“田友良和張大川的失蹤,最關鍵的一點就在於他們是怎樣從眾目睽睽的體育場裏離開的。”

“如果,田友良和張大川從來都沒有離開過呢?”

“如果,他們一直都好端端的坐在那個座位上,就好像坐在巨輪的船頭,直到輪船慢慢由筼筜湖駛入大海,燃起熊熊烈焰呢?”

詹台猛地倒吸一口冷氣。

田友良是怎麽離開體育場的?坐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