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3/13頁)

七嬸外表敦厚,心裏清楚,看明白蕭山盟的矛盾心情,寬慰他“說”,七嬸家裏一貧如洗,小偷都不願意登門,只有這塊血玉還勉強拿得出手,其實也不是什麽要緊或值錢的東西,盡管放寬心收下,千萬不要多想。

蕭山盟把血玉貼身收好,打定主意,回頭找個行家鑒定,萬一血玉真是貴重東西,或者還給七嬸,或者用等價的東西給她補上,自己無論如何不能占她的便宜。

吃過晚飯,又拾掇利索,已經是晚上八點多鐘,夜色如同厚重的黑緞子一樣沉沉地壓下來,不漏進一些光亮。七嬸到外面去鎖院門,回屋來把冰冷的雙手湊在嘴邊哈一哈,“說”天上沒星沒月,氣溫陰寒徹骨,怕明天天氣惡劣,最好就在鎮子裏轉轉,別往遠走。

錦書和蕭山盟對第二天的“曲水流觴之旅”已經足足期待了一年有余,心頭像長了草一樣,根本聽不進七嬸的勸說,嘴上敷衍著,腦海裏卻在勾畫著冬日陽光下的流觴亭,浪漫、古老而孤獨,是怎樣讓人心醉的美法。

第二天錦書早早就爬起來,悄沒聲地在廚房裏弄早餐。蕭山盟夢見自己正饑腸轆轆,恍惚中走進一個碩大無朋的廚房,幾十名頭戴白色廚帽的專業廚師正專心致志地低頭忙碌著,沒有人留意他。案子上整齊地碼著花樣繁多的珍饈美味,讓人饞涎欲滴,濃烈的香味洶湧襲來,好像一根羽毛在搔弄他的鼻腔。蕭山盟倏地醒過來,睜開眼睛,堆積如山的美食不見了,眼前是七嬸家空曠的四壁,但沁人心脾的香味還在,而且越來越濃烈,似乎有形有質,圍繞著他盤旋往復,經久不散。

他穿好衣服,循著香味走過去,見廚房裏熱氣騰騰,錦書俯身在灶台前,齊胸系一條碎花圍裙,挽著高高的發髻,兩頰粉紅,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兩手油漬麻花,像極了一個對廚房寄予無限熱情的小主婦。

灶台旁的案板上,擺著才出蒸鍋的一摞五屜羊肉野蔥餡包子,熱氣伴香味齊飛,包子共蒸籠一色,正是把蕭山盟從夢中喚醒的景象。

錦書發覺蕭山盟悄沒聲地站在她身旁,馬上綻放出笑容,眼角眉梢,都是化不開的柔情蜜意:“醒的正是時候,包子才出鍋,紅豆粥再滾兩滾就好了,豆腐腦兒的鹵子在火上熬著,要等到上桌前再澆上去。七嬸剛才非要幫忙,被我攆回屋裏歇著去了,今天就讓你嘗嘗我的手藝。這幾樣都是景海的家常飯菜,楚原人平時不怎麽吃的,我有樣學樣,你來做評委,評價一下是否地道。”

蕭山盟擠眉弄眼地做出一個古怪表情,說:“不用嘗,光聞味道就知道,比土生土長的景海媳婦做的還要正宗。”

錦書被他說破心思,又羞又惱,臉漲得通紅,轉過頭去不理他。

蕭山盟察覺到自己有點兒得意忘形,話裏暗含著錦書有意討好自己和急於嫁到景海的意思,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圓場,恐怕越描越黑,只好裝作有口無心,誇張地搓著手說:“迫不及待了,我去拿碗筷,然後焚香、刷牙、潔面、凈手,坐等大快朵頤。”錦書斜眼偷看他故意做作地捧著碗筷一顛一顛地走,撇撇嘴角,心裏幸福充盈,輕飄飄地要飛起來。

吃飯時蕭山盟贊不絕口,把幾樣家常飯菜吹捧得像宮廷禦膳一樣。錦書知道他言過其實,用手語揶揄他:“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樣虛偽。”七嬸幫蕭山盟的腔,“說”越普通的食材越見真功夫,他的贊美都是有感而發,並不過分。錦書不依不饒地“說”七嬸偏心,這麽快就和他站到同一條戰線去了。

那天蕭山盟吃了他有生以來最飽足的一頓早餐,共消滅七個羊肉野蔥餡包子,一大碗黏稠甜糯的紅豆粥,一小碗鮮香熱辣的豆腐腦兒。最後連七嬸都咂舌“說”,別看他身材瘦削,飯量卻很可觀。錦書取笑他是個飯桶,七嬸怕蕭山盟尷尬,趕快給他倆扯平,“說”錦書是酒缸,兩人是天造地設的一雙。錦書笑人反被笑,一頭紮進七嬸懷裏撒嬌起膩。

吃過飯兩人就要背包上路,七嬸不放心,把他們一直送上汽車,開車前還指著西邊“說”天空有幾片魚鱗雲,怕是風暴到來的前奏,如果半路看到天氣有變化,不要貪玩,馬上回家。兩人正心情興奮,嫌七嬸啰唆,用手語敷衍著,壓根兒沒有聽進去。

流觴亭就在曲水鎮東郊,乘車十幾分鐘就到了。遠遠看過去,一座秀美的亭子矗立在曲水湖之濱,煙波浩渺,若實若虛,有人間仙境的既視感。錦書隔著結滿霜花的車窗遙望流觴亭,想起蕭山盟初次向她表白的場景,那時兩人都以為對方是聾啞人,全用手語溝通,蕭山盟的表白急切卻有條理,而且事先沒有打草稿,是一篇可圈可點的即興作品。這樣想著,感覺又好笑又甜蜜,目光溫柔瑩潤,臉上漾起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