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第3/4頁)

他甚至有了一絲後悔和自責。

在許泌極力瓦解高陸聯盟的時候,因為自己的充聾作啞,乃至推波助瀾,才讓這個他疼愛的乖巧外甥女,只能抱憾改了丈夫。

他知道外甥女和陸家大郎情投意合。

但他就是不希望她嫁入陸家。

要怨,也只能怨她姓高了。

瓦解世家,伺機將皇權集中,再次扶持會對皇權感恩戴德的庶族,讓皇帝真正地腳踏六合,禦宇八方,這是他做皇帝以來的一個夙願。

很多年前,他因為年輕,更因為所信靠的庶族臣子的能力遠不如他的預想,以至於那一場試圖扭轉乾坤的偉業胎死腹中,他也消沉了這麽多年。

而現在,因為李穆這個橫空出世的年輕人,叫皇帝心底裏原本已經如同僵蟲的舊念,再次慢慢地復蘇了。

他有一種感覺,這個出身庶族的年輕人,或許就是來日那個能幫助自己對抗士族的人物。

他要觀察他,籠絡他,不動聲色地培植他,讓他最後成為自己與士族對抗的強有力的一柄利劍。

皇帝想到多年以來,朝政被士族輪番把持,自己在士族爭鬥的夾縫中艱難喘息的悲慘情境,心裏對外甥女的最後一點憐憫,也徹底消失了。

“好孩子,實在是懂事,不枉阿舅疼你一場。”

皇帝看著洛神的目光,愈發溫和了。

……

這是深秋的一個晴朗的白天。

吉時,載著洛神的大船,慢慢地被推離岸邊,沿著江流,朝著京口,緩緩而去。

岸邊,遠遠地站了些被吸引過來的路人,看著船漸漸遠去的影子,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洛神站在艙房通往甲板的那扇門裏,望著佇立在岸邊的父母的那對身影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直到化作兩只小黑點,徹底消失在了視線當中,再也忍不住了,轉身撲到陪在自己身邊的阿菊的懷裏,默默垂淚。

阿菊將她攬入懷中,拍著她的後背,柔聲安慰著她。

她越安慰,洛神越是潸然,哭得幾乎不能自已。

淚眼朦朧中,她又想起了那晚上,消失在迷離夜色裏的陸柬之的背影。

那是他最後留給她的一個背影,孤單而落寞。

這一刻,他應當也和自己一樣,正在踏上遠離建康的那條路。

只不過,她是往東,而他去往西南。

從確知婚訊直到此刻,不算長的一段時日,但也不算很短,她一直都沒再哭過,不管是在人前,還是一個人獨處。

直到這一刻。

她也不知自己為何就是想哭。

是為那已然不可再追的舊日時光,還是為那前方渺不可知的茫然和無助?

洛神不停地哭,哭得筋疲力盡,終於在阿菊的懷裏,閉目沉沉睡了過去,眼角還噙著淚花。

……

京口是個位於建康下遊的臨江小鎮,地方不大,但從皇室南渡開始,因成為朝廷安置北歸流民的首要聚居點,加上水路便利,連通南北,漸漸興旺,到如今,不但戶以萬計,人口近十萬,還下轄東西南北幾個村落。

提起鎮東城隍廟附近的李穆,整個京口,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他之所以有名,第一是仰仗父祖從前在江北的名望。如今京口鎮裏的這些居民,祖上還沒南渡之前,不少都曾受到過李家軍堡的庇護。李穆自己從不主動對人提及父祖,但時間久了,經人之口,慢慢傳揚開來,漸漸人盡皆知,所謂前人種樹,後人乘涼,便是這個道理。

他聞名遐邇的第二個原因,便是被當地人奉為“令主”。

京口因地理特殊,居民來源復雜,民風彪悍,魚龍混雜,而官府無力,當地豪紳又只顧圈地建自己的部曲,對民眾疾苦,不聞不問,早年盜匪公然橫行,居民深受其害。後忍無可忍,家家戶戶自發組織成團,選一令主,由此人統領練兵,遇事召聚,事後則散,平日,若遇到什麽難以解決的糾紛之事,也由令主裁決。

李穆就是現在的京口令主。

他因處事公允,聲望服人,三年前,雖年紀輕輕,就被京口人共同推舉為令主了。平日,他若人在軍營,京口有事,便由在官府裏做小吏的義兄蔣弢代為處置。

蔣弢祖上也曾是太守,詩書傳家,南渡後,家道敗落,流落到了京口。蔣弢雖滿腹才學,但年過三十,依然只在衙門裏做著小吏,除了刀筆之事,就是替上官做歌功頌德的文章。偶和李穆相識,兩人一見如故,結為異性兄弟,肝膽相照,直到如今。

月前,一個消息,迅速傳遍了京口。

大名鼎鼎的當朝宰相高嶠,要將自己的女兒嫁給李穆。這門親事,據說還是皇帝主的婚。

李穆在京口雖無人不知,聲望服眾,但李家如今從原來的北方世族淪為了寒門,這是不爭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