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黎明之祈 深秋

西爾帝國歷1884年初秋。

剛下過雨,鉛灰色的雲層籠罩著休瓦城的天空,顯得灰暗而陰冷。一輛風塵仆仆的驛馬車自遠處駛來,車夫和馬疲憊不堪,褪色的車身上印著幹涸的泥痕,一路丁零作響地駛入街市,終於在驛站前停下。

一只穿靴子的腳踏出了馬車,接著是另一只,長靴之上是一雙纖細的腿,而後是黑色的旅行裝,再往上,是一張年輕美麗的臉。白皙潔凈的臉龐,挺秀的鼻尖和柔嫩的唇,榛綠色的眸子猶如翡翠,在長睫下明亮生輝。

沒有長途跋涉的狼狽和疲態,女郎打量著陌生的城市,拎起提箱,拒絕了圍上來攬客的夥計,走出了驛站。

休瓦並不是一座友好的城市。

粗陋的建築遮住了光,街道幽暗而狹窄,路面的石板印著深深的車轍,雨水鋪滿了大大小小的石縫,一落足便濺起渾濁的水。

衣著襤褸的孩子在街上嬉鬧,一個半大的孩子被翹起的碎石絆了一跤,手中的黑面包一路滾過街面,沾滿了汙水稀泥,被另一個好運的男孩拾起。他還來不及咬下,孩子的母親便沖出來抓住他扇了一耳光,奪回面包,咒罵著塞給仍在哭泣的兒子。孩子停止了哭,望著被重摑的男孩咧嘴大笑,得意地啃著滿是泥水的面包,忘了膝蓋磕破滲血的疼痛。

喝醉了無錢付賬的酒徒任幾個店夥痛毆,被倒拖著扔到街外,青紫的臉上殘留著濃痰和血漬,激起周圍一陣哄笑。

城市警備隊在懶洋洋地巡邏,歪扣著紅色制服,按常規進酒肆勒索,對鄰街逃奔的小偷視而不見。一個警備員路過癱倒在地的酒徒,發現剛擦亮的長靴上沾了一塊汙泥,擡腳在昏迷者身上擦幹凈。

街角有幾個頑童捉住了一只瘦小的老鼠玩法官遊戲,可憐的小東西在鐵籠中不安地拱動,被木棍戳弄得上躥下跳。扮作法官和律師的孩子樂得哈哈大笑。

車夫揮了下長鞭,臨時馬車載著新客人跑起來。車窗內一雙綠色的眸子靜靜地注視著外面,掠過匍匐道邊的乞丐、翻檢垃圾的流浪漢、帶著殘忍笑容的頑童、掂著錢袋走向下一間店鋪的警備隊員,馬車轔轔拐過了街角。

作為西爾國首屈一指的軍事基地,休瓦基地位於城郊,猶如與休瓦咫尺之遙的另一座城市。規模龐大的基地駐紮著數萬軍人,部門眾多,秩序森然,令當地民眾望而生畏。

悠閑的午後,軍政處的門被叩響,辦公桌後的上尉略微坐直。

“進來。”

推門而入的女郎仍穿著旅行裝,俏麗之外呈現出軍人冷毅的氣質。她敬了一個端正的軍禮,“報告,林伊蘭奉令前來報到!”

上尉掩飾住驚艷的失態,接過呈送上來的档案,目光在絕密的標注上頓了一下。

“林伊蘭,德爾城調任,畢業於帝國皇家軍事學院。軍事技能優異,績任表現良好……抱歉,你是以列兵的身份報到?”不容錯辨的附屬注明令上尉怔住。

“是,上尉。”

上尉忍不住脫口而出,“你到底得罪了哪位大人?”

“屬下只是奉命來休瓦報到,其余一概不知。”

不軟不硬的釘子壓住了上尉泛濫的好奇,也喚回了他的理智,档案的屬性表明了不容探查。上尉清醒過來掂了掂分量,禁不住暗自揣測這份奇特的履歷。

這位美人大概是激怒了哪位權貴而遭受貶斥,甚至可能不打算讓她活著回去。輕易沾手下場難測,為了前途還是避之為上。上尉不無遺憾地瞥了一眼矜冷的嬌顏,啪的一聲合上档案,按鈴喚入勤務兵。

“新人報到,帶她去安置一下。”

勤務兵恭敬地詢問:“請問長官,帶到哪一分部?”

“步兵營打過無數報告申訴缺人,就……”到底是難得一見的美人,上尉心一軟,留了一線余地,“帶去向鐘斯報到。”

休瓦基地有數個步兵旅,每個旅分為五個營,每個營分為十個連,鐘斯是第三營五連的中尉連長,步兵營是出動最頻繁的戰隊之一,也是軍隊的最底層。

步兵連戰鬥力強,但相應的戰損率也極高。

長年在前鋒服役的鐘斯中尉有盡人皆知的壞脾氣,頰上猙獰的刀疤令人不敢正視,暴躁時尤為可怕。他兇惡的濃眉緊擰,極其不滿地盯著報到的新人,赤裸裸地表現出嫌棄。

“受過基本訓練?”

“是,長官。”

“會用槍?”

“是。”

“去領裝備,三十分鐘後分隊集合,但願你不是憑一張臉混過了考核。”

分派完似乎毫無戰鬥力可言的新人,鐘斯粗口低咒,又一次痛罵上司。

休瓦城局勢混亂,這一陣戰損不少,極缺經驗豐富的老兵。他屢次強調補充人手的必要,結果分派的不是新丁就是女人,換了閑暇時期或許還有機會訓練,眼下卻正趕上休瓦城的叛亂分子攻擊市政廳,第三營受命投入清剿。只希望這個來得不合時宜的倒黴鬼有足夠的運氣,不致在報到的第一天陣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