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行刑(第4/7頁)

張嘉田在雷督理的左手邊坐下了,正好面對著葉春好與三姨太太。盡管他對三姨太太那一圈燙發還很好奇,但是這回長了教訓,抵死不敢再擡頭。幸而那洋飯洋菜流水樣地被聽差送了上來,飛快地擺滿了一大桌子,又有唱曲的姑娘琴師進了來,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他借著這陣熱鬧的掩護,才又恢復了自然。

三姨太太撅著新式燙發,手裏忙得很,不是給雷督理拿面包,就是給雷督理切牛排。張嘉田也不閑著,放炮一樣地開香檳,開閘一樣地倒香檳——倒猛了,泡沫瞬間溢出杯口,他捧著那香檳瓶子慌了神,彎腰湊上杯子猛吸了一大口,吸完之後愣住了,因為想起來這是雷督理的酒杯,於是又連忙直起了腰,帶著上嘴唇一圈白泡沫。

雷督理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三姨太太捂著嘴也咯咯地笑,葉春好則是哭笑不得。張嘉田倒是不在乎,一抹嘴上的泡沫,他給雷督理換了一只新酒杯。雷督理抓住他的胳膊向下一拽:“坐下吧!這活兒你幹不好。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心領了。”

張嘉田個子大,站在桌邊忙碌時,讓人覺著仿佛滿屋子裏都是他在晃。他如今一坐下來,眾人的視野登時都清凈了些許。雷督理專心致志地吃,葉春好垂了頭,忙裏偷閑一般,用小勺子慢慢地吃甜品,偶爾擡頭看看唱曲的小姑娘,就見那小姑娘嗓音不大,然而聲情並茂,仿佛在唱獨角戲一般,眼巴巴地等著房中哪個男人肯看她一眼。

這時,雷督理和張嘉田低聲交談了片刻後,忽然擡頭問道:“等會兒叫幾個東洋娘們兒過來跳舞,你們去不去看?”

葉春好略一思索,覺得周身疲憊,便笑道:“我是不去了,今天累得很,吃飽了便想回去休息。”

雷督理端著半杯白蘭地,微笑看著她,臉上有一點紅,像是帶了幾分醉意:“那好,讓汽車送你回家,燕儂一個人留下。”

葉春好點頭答應,又偷偷溜了三姨太太一眼,就見三姨太太喜上眉梢的——雷督理難得帶她出來玩,盡管她自己也會玩,但是自己玩和隨著丈夫玩,那滋味是不一樣的。

暮色蒼茫的時候,葉春好在衛兵的護送下,坐著汽車先走了。

張嘉田隨著雷督理轉移陣地,換到了俱樂部內的一間日本式屋子裏去。雷督理確實是有點喝多了,脫鞋進門時,竟然直晃。張嘉田和三姨太太把他攙扶了進去。張嘉田先安頓雷督理坐下了,然後舉目一看周圍環境,就見這屋子兩側都是木格子拉門,門外影影綽綽地站著人,是荷槍實彈的衛兵。房內因為沒有家具,倒是顯得寬敞,只在中央擺了一張長方形矮桌。桌上早已預備了精致酒菜,雷督理伏在桌上趴了一會兒,然後把頭從臂彎中擡起來,問道:“娘們兒呢?”

張嘉田剛要回答,可是未等他出聲,拉門一開,“娘們兒”自己進來了。

張嘉田覺得東洋音樂很古怪,東洋娘們兒的舞蹈也很古怪,不過勝在新鮮——他剛二十出頭,吃不夠、睡不夠、看不夠,對待一切都抱有好奇心。東洋娘們兒也好,西洋大菜也好,都讓他覺著有意思,好玩。

一個花枝招展的娘們兒在前頭跳舞,另有兩個相貌平常的娘們兒坐在他們身邊,專司倒酒。張嘉田陪著雷督理又喝了幾盅清酒。

雷督理隨即四仰八叉地往後一躺,正躺進了三姨太太的懷裏。

張嘉田對著三姨太太傻笑:“大帥真醉了。”

三姨太太摟著雷督理的頭,尷尬地微笑,從鼻子裏向外“嗯”了一聲。

張嘉田怕雷督理見了酒還要喝,就把他拖到了一旁,讓他靠著墻壁坐著。

雷督理一手攥著三姨太太的腕子,扭頭問眼前的張嘉田:“我是不是喝多了?”

張嘉田答道:“是有點兒多。”

雷督理笑了起來:“我高興嘛!”他壓低聲音說道,“洪霄九死了,我應該慶祝慶祝。”

張嘉田環顧四周,覺著這話不至於讓旁人聽了去,這才答道:“只是還沒得著他的死訊。”

雷督理向他豎起了一根手指:“一百萬。”

“啊?”

雷督理扭了一下,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他臨走時,帶了我給他的一百萬軍餉。誰殺了他,誰就能得一百萬,你說他還有可能活著嗎?”

“哦!”張嘉田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對啊!他有錢!”

雷督理笑眯眯地看著他,看了片刻,忽然又道:“好小子,你肯為了我賣命,我總得給你點兒什麽才對。要不然,豈不是我虧待了你?”

張嘉田在酒精的刺激下,反倒是異樣地放松,可以有一說一:“你對我好,我才對你好。就算賣命,也是我自願,不求你謝我。”

雷督理閉上眼睛想了想,又睜開眼睛轉向三姨太太,擡手摸了摸她粉白粉紅的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