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行刑(第3/7頁)

“洪一直沒露面。”他壓低聲音對張嘉田說,“可見他縱是沒死,也離死不遠了。否則以他的性子,他早造我的反了。”

張嘉田想起了那個月黑風高殺人夜,有點後怕,覺得是不堪回首,同時又理直氣壯。

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聽見雷督理說:“前些天你在家裏養傷,我忙著,也顧不上管你。現在你回來了,咱們也該論功行賞了。說吧,你想要什麽?”

張嘉田直接搖了頭:“行的話,您就給我和春好做個媒。不行的話,就算了。我現在什麽都不缺,沒什麽想要的了。”

雷督理答道:“做媒不行,別的,你再想想。”

張嘉田開動腦筋,認真地想——要官?有點不大敢要,衛隊長就不小了,而且勝在和大帥親近,位置重要。要錢?手裏的鈔票已經用不完,而他又不急著花大錢去置辦產業。

“真想不出來。”他告訴雷督理,“自從跟了大帥,我就過上了好日子,沒有什麽想要的了。”

他這話讓雷督理大笑起來:“嘉田啊嘉田,你可真是個小孩兒!”

(二)

張嘉田跟著雷督理往大門口走,雷督理在前頭走多快,他比雷督理落後一步之遙,也走多快。兩人步伐一致,雷督理沒在意,他卻是留心到了,又想起自己先前似乎從來不曾和誰這麽一致過,便覺得這大概是一種心有靈犀。為什麽他和雷督理會心有靈犀?不知道,大概是天注定。

方才雷督理問他要什麽,他老老實實地什麽都不要,結果逗得雷督理大笑了一場。笑過之後,雷督理忽然有了幾分餓意,家裏的廚房是日夜開夥的,張嘉田聽他餓了,立刻就要派人去給廚房傳話,但雷督理沒讓他去:“家裏大師傅的手藝,沒什麽意思,吃夠了。”

張嘉田聽了這話,立刻又張羅著要走:“那我出去讓人預備汽車,您下館子去?”

雷督理站起身,讓他去衣帽架上把自己的軍裝上衣拿過來:“館子也沒什麽吃頭,幹脆咱們去俱樂部,嘗嘗那邊的番菜。”

張嘉田聽到了“咱們”二字,便是美滋滋的,強忍著沒笑,並且口中也汪出了口水來——俱樂部是個吃喝玩樂的高級場所,裏面提供的飲食自然也是精致的,尤其裏面做西餐的大師傅,確實都是金發碧眼的洋人,單從廚子的人種論,也可知那西餐一定地道。

雷督理披了軍裝上衣,帶著他往外走,然而剛走到大門口,卻是另有一對嬋娟相挽著從另一條路也走了過來,正是葉春好和三姨太太。張嘉田一瞧見葉春好,登時就笑了,而葉春好先向雷督理問了好,順勢擡眼,也向他一笑。

張嘉田笑微微地橫移目光,從葉春好看到了三姨太太。目光停在三姨太太身上,他被三姨太太的新式燙發吸引住了——三姨太太今天沒有偽裝女學生,穿一身水紅色喬其紗旗袍,齊根露著兩條雪白胳膊,這就已經比葉春好鮮艷奪目十倍了,偏還把頭發下半燙成了蓬蓬松松焦黃的一大圈,張嘉田猛地一看,還以為她大夏天的不嫌熱、圍了一條毛茸茸的狐狸皮圍脖。

張嘉田覺得這種燙發簡直有些可怕,並且懷疑那焦黃的頭發定然已經被燙焦燙脆。旁人對他說話,他也沒有聽見,直到雷督理伸手撥了撥他:“哎,嘉田?”

他這才如夢初醒:“啊?”

雷督理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走了。”

張嘉田登時臊了個滿臉紅,不敢看雷督理,也不敢看葉春好——大白天的有路不走,盯著人家姨太太看個什麽勁?虧得雷督理大度,要是換了別的男人,還不當場翻臉?

張嘉田灰溜溜地跟著雷督理出了大門,並且得知二位嬋娟剛才得了雷督理的邀請,也要同去俱樂部大嚼。他獨自坐上副駕駛座,垂著腦袋不敢看人,而雷督理帶著兩個女人坐在後排座位上,一路也不說話,單只是把手臂環抱到胸前,向後靠著閉目養神。

片刻之後,汽車停到了俱樂部門口。

雷督理睜眼下了汽車,依然是興致勃勃的,帶著這三個人穿過俱樂部,他到了後方的公事房。房裏涼快,還僻靜,挑間寬敞屋子擺起大餐桌,那種環境,真是比什麽番菜館子都好。

雷督理坐在首席,而張嘉田也不用勤務兵進來服侍,自己去把雷督理的軍裝上衣掛上了衣帽架,又出門用瓷盤端了四卷熱手巾進來,請雷督理和兩位女士擦臉擦手。

雷督理拿起一卷毛巾抖開來,蓋在臉上用力擦了一把,然後說道:“這不是你該幹的活兒了。”

張嘉田笑道:“這又不費什麽力氣,再說我伺候大帥是應當應分的。要說大帥提拔我做了官,我就到處擺起官架子來,那成什麽人了。”

雷督理微笑著一點頭,又慢條斯理地擦凈了兩只手。葉春好和三姨太太並排坐在一起,她一邊擦手,一邊暗暗品評著張嘉田的言行。上次她提著魚去看望張嘉田,就聽這位二哥說話,簡直沒有一句是中聽的。但今日在雷督理面前,張嘉田的言談舉止倒是都合宜——如果不提他呆看三姨太太那一段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