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俱樂部(第4/7頁)

槍聲在房間裏響得如同炸雷,一起炸裂開的,還有嚴清章的頭顱。

除了角落裏的張家田,房內所有的人都淋了一場血雨。

雷督理把步槍一扔,從褲兜裏抽出一條手帕,擦臉,擦手。

然後他把手帕向前一丟,手帕飄飄落下,正好蓋住了地上那具屍體的殘缺面孔。

嚴清章死了,衛隊也解散了。

張家田只是隨著雷督理出去了十幾天,可是如今再回來看見葉春好,就覺著恍如隔世。嚴清章那腦漿迸裂的一瞬間印在了他的眼睛裏,他連著好些個夜晚,一閉上眼睛就是屍首與人頭。

和那夢魘一樣的幻覺相比,眼前的葉春好就顯得格外美,像仙女。她的短發長了一點,發絲已經可以隨著春風微微飄動。胳膊下面夾著一本青年雜志,她問張家田:“二哥,天津好不好玩?”

張家田答道:“我沒玩,哪有時間玩啊,大帥又不給假。不過天津是近,坐火車的話,半天就到了。你要是想去玩,你提前告訴我,我請假帶你去。”

葉春好笑道:“想是想,只是眼前沒那個閑情。二哥也別惦記著玩啦,我看大帥很看重你,你好好幹,興許能幹個前程出來呢。”

張家田壓低聲音笑道:“可不是,我也是這麽想的。”說完這話,他從懷裏掏出了個小玻璃瓶,往葉春好的衣兜裏一揣,“給你個小東西。”

葉春好把那玻璃瓶拿出來一瞧,隨即對著張家田笑了:“二哥,多謝你,可你剛來了沒多少天,一個月的工錢還沒結呢,就開始提前破費上了。”

“這也花不了多少錢——你聞聞,香不香。”

葉春好擰開那小玻璃瓶的瓶蓋,瓶中蕩漾著淡粉色的香水,散發出一股子玫瑰氣味來。她輕輕地吸了一口氣,然後說道:“香水我不大用,這一瓶夠我使一年了。”

張家田只是笑,感覺自己被細細碎碎的芬芳與幸福包圍了,並不只因為葉春好是個漂亮大姑娘——葉春好身上有一股子勁兒,能讓她周遭的一切都平定、都整齊、都有條理。

然而她又不是個古板木訥的人。她心裏有主意,張家田看出來了。

葉春好收下了張家田的香水,不收不好,人家眼巴巴地買了來送到她眼前了,她怎麽好意思冷若冰霜。但是收歸收,她明天就籌備著給他回禮——她不占旁人的便宜。

如果一定要占,就占一筆絕大的!

夾著雜志慢慢地走,她一路走到了雷督理的書房裏。

說是書房,其實是一所獨立的小洋樓,距離他的起居之所有一個院子的距離。這小洋樓共有兩層,陳設樸素,瞧著真是個讀書的所在。葉春好認為雷督理是絕對沒有閑心在家讀書的——雷督理盡管看著很文明,但到底有沒有學問,其實也是一樁懸案。

所以,雷督理派人叫她到“書房”來時,她心裏是很疑惑的。

樓前有衛兵站崗,衛兵仿佛是認識她,見了她就立正行禮,還為她打開了一樓大門。她進門之後,正在猶豫,忽見前方樓梯上走下來一個男子。這男子西裝革履,半邊臉都纏著繃帶,看見她後,扯動嘴角含糊說道:“葉小姐是吧?大帥在樓上等你。”

她按照這句指示,上樓見到了雷督理。

雷督理坐在一間背陰的大屋子裏,屋中有一面墻都是書架,上面倒也擺得琳瑯滿目。窗前放著大寫字台和大沙發椅,雷督理坐在沙發椅上,衣著倒是簡便,襯衫的領扣沒有系,兩只袖口也挽到了小臂,唯獨頭發依舊梳得一絲不苟。見她來了,雷督理像是挺高興,擡手向她連招了兩招:“葉小姐,請坐。”

隔著大寫字台,葉春好拉過一把椅子坐下了,從雜志裏抽出一只信封送到了雷督理面前:“大帥,您給我的那封英文信,和我翻譯好的中文信,都在這信封裏頭。我翻譯得很不好,您湊合著看個大意吧。”

雷督理取出了那封中文信,打開來看了一遍,然後嘀咕道:“又是那一套陳詞濫調。”

葉春好含笑坐著——信的內容,她當然是再清楚不過,所以尤其不好說什麽。

雷督理又道:“葉小姐,你是讀書明理的姑娘,我想請教你一件事。”

葉春好連忙搖頭:“不敢當,大帥有話就問吧。”

雷督理一抖手裏的信紙:“她每年都要讓律師給我寄這麽一封最後通牒,你說我是繼續裝聾作啞地耗著,還是索性和她離婚算了?”

葉春好聽了這話,倒是很認真地想了一想。

想過之後,她才答道:“我沒結過婚,也不大懂這婚姻的事,但大帥既然問我了,我就大著膽子亂講幾句。我覺得夫妻這種關系,總得是你情我願才好,否則朝夕相處,互相都是越看越恨,那豈不成了自找罪受?人生苦短,又總有著種種的不如意,我們單是對付這些不如意,就已經是心力交瘁,何苦還嫌不夠、還要再添加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