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前朝慘案 今日人心

西屋的門簾低垂,韓四已是進去了好一會兒,卻依然沒有動靜,外面也是靜悄悄的,被打發出去尋人傳話的婢子小廝們顯然尚未歸來。琉璃打開案幾上那個裝赤金象牙梳的匣子,把一日前便已寫好的信箋重新讀了兩遍,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心裏正有幾分焦急,堂屋的門外便響起了一聲通傳,“麴世子來了!”

琉璃“騰”的站了起來,看了看西屋,放下信箋,穩住了聲音,“請麴世子進來。”

從院外大步流星走進來的麴崇裕,身形似乎帶著風聲,臉上卻是毫無表情,一眼看見琉璃神色從容的站在堂舍門外,略微怔了一下才抱手一揖,“庫狄夫人。”

琉璃斂衽還禮,“世子裏面請。”一顆心卻有些沉了下去,麴崇裕最講風度,便是被氣得臉色發青時經常還要撐著一臉微笑,如今卻是這樣一副冷臉,看來事情只怕……

果然一進堂屋,麴崇裕不等落座便開門見山,“夫人遣人招我過來,所為何事,崇裕已然盡知。此來是為了知會夫人一聲,蘇子玉蘇參軍已奉大總管軍令,前來西州捉拿怛篤探子。總管有令,西州官民自有配合之責,因此崇裕稍後便會帶差役全城搜捕,請夫人做些準備,崇裕也好有個交代。”他的目光只是琉璃臉上一瞥,便落在她背後墻上的羊頭燈上,仿佛那上面開出了好幾朵鮮花。

琉璃無聲吸了口氣,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更沉穩一些,“多謝世子,世子來得倒是正好,什麽怛篤探子,恕我不曾聽聞,不過,我這裏卻有一個剛從怛篤城逃回來的西州子民。想來世子已然知曉,怛篤城出了何事?”

麴崇裕臉色依然冷淡,掃過來的目光中卻多少露出了些疑惑,琉璃微微提了提聲音,“大郎,請出來拜見世子!”

話音剛落,西屋的門簾“砰”的蕩起,一個胖大的身影從屋內搶了出來,幾步便到了麴崇裕跟前。定睛看時,莫說麴崇裕,連琉璃都唬了一跳:米大郎身上那件本白色麻布冬袍足有半邊隱隱透著血跡,本已略退了青腫的臉上,顏色更是蒼白得駭人,配上發黑的眼圈、淩亂的頭發,看去便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活鬼。

他聲音嘶啞的叫了聲“世子!”撲通一聲便跪了下來。

麴崇裕差點後退了一步,聽到這聲音眉頭一皺,再仔細看了一眼,臉色不由微變,“米大郎!”

米大郎的臉上看不出什麽神色,聲音裏卻滿是悲憤,“世子!世子您不知道,怛篤已被屠城了!五六千口人全被殺光了!蘇將軍是不肯與王總管他們同流合汙,才被汙蔑說收留了我這個怛篤探子。世子您也認得米某,某生在西州長在西州,又上哪裏去做那勞什子的怛篤探子!”

麴崇裕臉色不由有些發青,聲音變得嚴厲之極,“你再說一遍,怛篤當真被唐軍屠城了?”

米大郎定了定神,把數日前怛篤主動投誠,自己想去怛篤城弄些銀錢,卻看見唐軍屠城的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他此時心神略定,入城所見便說得愈發詳細清楚,琉璃縱然已聽過一遍,但聽到他說起認識的那戶怛篤人家數十口橫屍院落各處,連幾個幼童都死得慘不忍睹的情形時,還是忍不住咬緊了牙根。

麴崇裕臉上也沒有了血色,雙手緊緊的握住拳頭,骨節都有些發白。米大郎仰頭看著他,啞聲道,“世子,長史說,事到如今,只有您能為怛篤城這些冤魂做主,您若能讓麴都護上書朝廷,陛下方能盡快知曉這血海般的冤情,給那些儈子手定罪!”

麴崇裕身子微微一震,仿佛突然清醒了過來,臉上慢慢露出了一個冰冷的笑容,“上書朝廷?給儈子手定罪?米大,你是西州人也相信這種鬼話!”

琉璃心裏一沉,忍不住道,“世子此言何意?”

麴崇裕轉頭看著她,臉上盡是冷冷的嘲諷,“夫人久居長安,自然有所不知,八年之前,你們的那位郭都護狂妄輕敵,被龜茲國相那利襲殺於龜茲城內,之後大將軍阿史那社爾盡屠龜茲五城,幾日之內,數萬人頭落地,千裏沃原,化為鬼域!如今,這位屠城將軍生榮死哀,昭陵陪葬,大唐的先後兩位陛下可曾責怪過他半句?可曾有人為那幾萬龜茲人說出一個‘冤’字?”

“那位蘇海政將軍,當年便是阿史那社爾麾下愛將,大約也是屠城的熟手,如今換個總管再做一遍,自然更是輕車熟路!只是此事夫人不知也便罷了,裴長史在兵部多年,想來絕不會對此從無耳聞,不知為何此時卻忘了個幹凈?家父上書自是容易,陛下一時礙於顏面,或許會把幾位將軍免去官職,甚或下獄兩日。他們橫豎過幾年自會官復原位,而我麴家若是得罪了這麽多將軍,在長安的那些老少婦孺,便莫想再過一天安生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