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人言可畏 時不我待

看著前來回話的親兵,蘇南瑾抖了抖新換上的皂色袍子,神態肅然的坐了下來,“情形如何?”

進門的親兵低著頭,背脊卻挺得筆直,“啟稟參軍,屬下已查詢過一遍,這兩日內,都護府並無簽出一份往長安去的過所。庫狄氏亦不曾求見過都護。”

蘇南瑾的臉上頓時露出了一絲喜色,又忙沉下了面孔,緩緩點頭,“如此甚好,也省得你們前去追堵,只是都護府那邊,你們這些日子還要看緊些,長安那邊的過所一律不得讓西州官員簽發!”

親兵問道,“麴都護那邊……”

蘇南瑾想了一會兒,斷然道,“還是要盯著些,咱們須得看住了都護府和麴氏父子,沒有去長安的過所,沒有官家相助,那庫狄氏才翻不出花來!”

親兵應了聲“是”,面無表情的退了下去。蘇南瑾看著親兵的背影,慢慢出了口氣,端坐的腰杆有些塌了下來,目光卻愈發陰郁——都是那該死的裴行儉!自打上回的事情後,這些親兵待自己的態度就有些不同,父親更是見自己一次罵一次。好容易這一回王總管看上了自己跟麴氏父子關系不錯,派了這樁差事,他若不辦得漂漂亮亮的,把裴行儉踩到泥裏,也枉自活了這三十年!好在這回事情倒是十分順利,在西州城外便遇上了麴玉郎,麴氏父子顯然也十分識趣……

正想得出神,門外傳來了一聲“麴世子求見”,蘇南瑾“騰”的站了起來,臉上露出了笑容,“快請!”

只是當他站在門外,看到大步走過來的麴崇裕,那份笑容不由便僵在了臉上——麴崇裕的臉色格外陰沉,一雙平素裏總是不語帶笑的鳳目更是冷如冰霜。

蘇南瑾將麴崇裕往屋裏一讓,皺眉道,“玉郎,你這是?”

麴崇裕語氣也是冰冷入骨,“麴某剛從裴守約家中出來!”

蘇南瑾動作一頓,忙道,“那怛篤探子可曾抓到?”

麴崇裕“哈”的一聲笑了出來,轉身看著蘇南瑾,臉上滿是嘲諷,“怛篤探子?子玉,你把麴某瞞得好苦!適才我到了裴宅,怛篤探子沒見到,只見到一個販賣賤口的西州商賈米大郎,傷得只剩下一口氣,卻還大喊大叫,怛篤被屠城了,人都死光了!那些人隨後便會趕來西州,要殺他滅口,好教大夥兒不知道他們殺人掠貨、搶奪金銀的惡行!”

蘇南瑾臉色頓時大變,厲聲道,“玉郎為何不立刻把他帶過來?”

麴崇裕冷笑道,“帶過來?你說得輕巧,出了這種事,庫狄氏除了延請醫師,竟還叫了好幾個神婆。裴宅那邊如今已是人山人海,都來看米大郎中邪。這米大郎原是西州一霸,素來作惡多端,因此人人都拍手稱快,只道這邪中得好。我倒想說此人是怛篤的探子,只是院外那麽些人誰不識得米大郎?說他是一千多裏外的怛篤城的探子,我卻是沒臉讓人笑掉大牙!再說,那怛篤到底如何了,難不成真已被屠城?你為何一個字也未與我說?”

蘇南瑾臉色變了幾變,只是對上麴崇裕冰冷憤怒的目光,到底還是有些氣短,聲音也低了一些,“原是殺了些人,誰教他們負隅頑抗來著?”

麴崇裕咬著牙點頭,“果然是屠城了,那搶奪金銀自也不會錯,我原該料到,一個垂死之人又怎會撒謊!虧得我見勢不妙,沒有動手!”

蘇南瑾有些訕然,只是略一思量,臉色反而更沉了下去,“世子此言何意?難不成你還信了一個惡霸的胡言亂語,反而疑心總管與我?這總管的軍令,你也是不欲遵從了?”

麴崇裕哼了一聲,淡淡的道,“非是我不信子玉,你但凡有一絲信我,便不會瞞了我屠城之事!我仔細聽過,那瘋漢叫得雖然響亮,卻沒有提及唐軍二字。如今他便在曲水坊的裴宅之中,蘇參軍若是願意,隨時帶兵去抓了這位怛篤探子便是,也好叫西州人都明白,此人不是中邪,原來當真是唐軍貪財屠了恒篤城,大總管當真是要抓他滅口!”

蘇南瑾臉色頓時更加難看,麴崇裕看了他一眼,停頓了片刻,語氣變得緩和了些,“子玉,我與你不同,麴氏世代居於西州,所謂人言可畏,我便是想幫你,也不能置麴氏名聲於不顧,在眾目睽睽下做出這種事情,西州人會如何看我?族人會如何看我?此事請恕崇裕不便插手,這便告辭了!”他拱了拱手,竟是轉身走了出去。

蘇南瑾站起來欲叫一聲“留步”,到底還是頹然坐了下來,心頭將麴崇裕的話從頭到尾想了一遍,不由暗暗磨牙——那位胡人居然是西州極有名的商賈,如今又在眾目睽睽之下把事情嚷了出來,自己若是再帶兵去抓什麽怛篤探子,倒正如麴崇裕所說,反而是坐實了他的話,連帶搶掠金銀這樣要命的事情也會被傳得沸沸揚揚,但若是不抓,難不成就讓他這般嚷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