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與君無涉 一勞永逸

裴行儉徐徐轉身,看著範羔微笑道,“此事,與範城主無幹,裴某今日既然敢做,來日自然敢當,不勞城主費心!”

範羔指著下面的人群道,“那他們呢,大軍無糧,難道不還是要從他們身上出?裴長史難道能保證屆時我西州子民不用為交軍糧而被搜刮一空?”

裴行儉搖頭,聲音清清朗朗的傳出老遠,“範城主此言差矣!我大唐軍隊出征是為了保民,而非害民;要剿滅突厥叛黨,不但是要令賊人伏法,更是要令西疆平定,所有大唐子民都可安居樂業。西州人亦是我大唐子民,可若按這欠單先去收繳了錢糧上來,其結果定然是大軍未到,西州人已半數傾家蕩產,這又豈能是大軍出征以保疆安民的本意?”

“再說這均田制度,大唐推行此制,為的乃是令天下耕者有其田,人人勤力便可得溫飽,卻不是要令百姓為了虛名而食不果腹、家徒四壁。西州既無百畝之田,早便該按實授之田收取賦稅,郭都護、柴都護當年所為,原是不知就裏,而麴都護心存仁慈、體諒百姓,只是多少有些誤會了前面兩位都護的用心,因此才未曾調整賦稅。”

“今日我燒這欠單,是因為西州百姓根本就不曾拖欠賦稅,早便應該按畝計租,按戶納稅,又何必留著這些欠單,令大家心中不安?”

範羔呆呆的站在那裏,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你倒說得輕巧!剛想開口,卻聽一聲歡呼聲不知從人群中什麽地方響了起來,隨即歡叫喝彩之聲便轟然響起,震耳欲聾,良久不絕。東邊把角上那些住在武城中的大戶戶主雖然不至於欣喜若狂,卻也大大的松了口氣,燒掉的欠單裏自然也有他們的那份,那十來石的糧食、幾匹布帛根本便不在他們心上,可一場動蕩能就此彌於無形,無論如何都是好事。

一波波的歡呼聲中,火光漸漸的熄滅了下去,只有灰屑被風一吹四下飄揚。看著那一堆灰燼,人人胸口都不禁澎湃不已。離火堆最近的,正是那十幾位村正和裏正,眼見裴長史負手站在那裏,神情沉靜堅毅,在陽光中幾乎令人無法直視。最是性急的那位周村正,只覺得胸口的激蕩難以抑制,突然猛的跪了下來,“小人先前誤會長史了,請長史恕罪,多謝長史救我等於水火之中!”

他這一跪,身邊的那幾個村正裏正也立時跪了下來,紛紛道,“多謝長史!”

裴行儉忙上前一步就要將他們扶起,後面的人群突然靜了一靜,隨即越來越多的人跪了下來,轉眼便黑壓壓的跪倒了一大片,“多謝裴長史”的聲音越來越洪亮。

範羔側身讓開半步,臉色沉得有些發黑——這位裴長史,竟是要拿西州的賦稅來市恩於民嗎?他倒是打的好算盤!他冷冷看向了裴行儉,卻見他微微一怔,突然對著跪倒的人群深深的還了一禮,隨即才直起了身子,“大家不必謝我,都起來說話!”

眼見人群呼啦啦的站了起來,裴行儉的聲音才再次響起,“諸位請聽我一言,裴某今日所為,不過是做了身為西州長史應做之事,不值得諸位如此相謝。須知西州如今已經大唐疆域,諸位也已是大唐子民,從今往後,西州賦稅也將推行真正的大唐制度,令人人有其田,戶戶得溫飽,有錢有地者,要多盡子民之職責,孤老貧弱之人,則可盡承聖上之恩澤!”

“其一,租調之量,從今日起,按實際田畝而出,每丁男出租三鬥,每丁女出調半丈。日後每丁授田,亦按西州舊制,每丁授良田四畝,部田六畝,沙丘荒漠之地,此後一律不計!”

也就是說,不但以前欠的糧帛作廢,以後也再不用交那麽多了?人群中壓抑不住的發出了歡喜的低呼。裴行儉伸手向下壓了壓,眾人忙都閉上了嘴,只聽他又接著道,“至於地稅,諸位或許有所不知,永徽二年時,聖上便曾下旨,令諸州以戶繳納地稅,分天下課戶為九等,從上上等到下下等各繳粟米青麥等五石到五升不等,西州自當如此!據這幾日清點,我已將武城幾百戶課戶分好,其中上戶約為一成,每年交糧為五石到三石,中戶約為三成,每年納糧兩石到一石,下戶為六成,每戶納糧七鬥到五鬥。”

此言一出,許多人心裏便忙忙的算計起來,六成都是下戶,那自己大約也是,那麽日後一年的地稅與租調加起來,只要交八鬥到一石的糧食、半丈的布帛,比如今麴都護按三成實際收取的一石二鬥還要少一些,這是何等的好事!那些富足些的人家,則需要交一石三鬥到兩石三鬥的糧食,與如今持平或是略多一些,卻也比原來按理要一年交四石的租子,兩丈的布帛要強得多——麴都護雖說不曾年年催逼著盡數交上,但看武城主那模樣,卻是一定要秋後算賬的!若按裴長史所說,此後便只要交上這些便可高枕無憂了,又何樂而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