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必死之局 有所必為(第2/3頁)

他們的聲音雖低,裴行儉卻也聽了個清清楚楚,臉上不由露出一絲苦笑,站了片刻,到底還是轉向後門,輕車熟路的拐入了那條巷子,心裏多少有些納悶。只是當大門打開,一眼看見院子裏的柳如月,不由腳步便是一頓。

半個月不見,柳如月那張甜潤秀美的圓臉已經瘦得顴骨畢露,剛剛換上的春衫看上去空蕩蕩的,就像是穿了別人的衣裳,只是一雙眼睛還是極為清亮,看見裴行儉進來,微微屈膝欠身,動作也依然優雅之極。

裴行儉垂眸還了一禮,想了想才道,“裴某曾告知阿監,方兄的相貌裴某不曾見過,無法斷言,但阿監應是有後福的,還望阿監放寬心思,多多保重。”

柳如月淡然一笑,“長史放心,如今我已想通了,對我而言,他不過是去了更遠些的地方,若是有緣,遲早能相見,若是無緣,也有來生可期。今日冒昧請長史前來,乃是有一殘局想請教長史。”說著比了個請的手勢,自己轉身坐在了院中那張放好了棋盤的案邊。

只見棋盤上至少一半之處都已布滿了棋子,略看一眼便能發現白棋明顯處處占優,黑棋卻只是掙紮求存。柳如月也不多言,隨手拿起白棋,便在棋盤上下了一子,這才擡頭道,“前日出門,我才聽說,都護府這幾日已在西州五縣十八鄉都張貼出了告示,說長史您要出面整頓賦稅,追繳西州人歷年所欠的租調。”

裴行儉端端正正的坐在了棋局的另一側,拈子應了一著,“誠然如此。不知阿監有何見教。”

柳如月淡淡的道,“不知長史可知自己如今要面對的是哪種局面?”

裴行儉默然片刻,微笑道,“便在今日,西州都護府的參軍已報上了歷年的賬目,西州各縣情況類似,拖欠的租調數目都十分驚人。若是逼著他們補齊所欠,大概十戶裏有六七戶只能流亡他鄉。”

柳如月點了點頭,“長史知道便好。我聽說此事後,昨日借著上香詢問過大佛寺的法師。這才得知,西州的賦稅拖欠由來已久,自郭都護殞命西州、柴都護接手時便已開始,麴氏重返西州之後,更是愈演愈烈。這三年來,都護府每年不過收取三成租調,其余之數,說是年年催收,其實不過是年年做個樣子罷了,因此才到了今天的田地。如今卻這樣大張旗鼓來讓長史整頓,其用意不問而知。”說著便輕輕點了一目,一小片黑棋頓時被吃死,黑棋的局面更是難看。

裴行儉並不介意,思量片刻,便在另一處長了一步,“阿監所言,我都略有耳聞。”

柳如月毫不猶豫便在黑棋的棋路上一斷,“那長史可知,這局面是因何而來?”

裴行儉一怔,笑道,“略有所知,願聞其詳。”

柳如月的神情有些沉重,“長史若與上了些年紀的西州人多談幾次,便能略知郭都護當年在西州推行唐制的狠辣手腕,當時不過兩年多光景,便讓西州上下變得與大唐其他州郡一般無二,城中立市坊,鄉村皆均田,政績報將上去,自然令先皇大悅,然而西州人卻是苦不堪言!”

眼見裴行儉已經應了一手,她下子一擋,這才接著道,“長史自然知曉,按我朝制度,每戶丁男授田百畝,每年納兩石粟的租、兩丈絹的調,此外還有每畝兩升地稅,以百畝田之數而言,每年交四石粟米、兩丈絹帛自然算不得什麽,不過長史,你可知西州所謂均田,每丁實際得田多少?”

裴行儉神色平靜的落了一子,“我曾用一個多月的時間跑遍了西州人口最多、最少、最富和最窮的幾個鄉,平均算來,真正能用之田地,多者十幾畝,少者也不過十畝左右。”

柳如月吃了一驚,手裏的棋子差點掉了下來,“長史你都已經知曉了?”

裴行儉仍然看著棋局,點了點頭,“自然都知道了。我朝授田有廣鄉、狹鄉之分,狹鄉田少則賦低,然而郭都護好大喜功,授田以沙地荒丘充數,竟把西州定為廣鄉。西州自古耕地難得,加上貞觀年間,大批流民與邊軍陸續遷入西州,土地越發緊張,新近授田之丁,能得十畝便算不錯,莫說民眾,便是西州那些勛官也多是有勛無田,白白掛個名頭而已。”

“我還知西州地氣溫暖,一年兩熟,瓜果易得,牛羊可牧,因此雖然得田只有十余畝,若在豐年,四石之租稅倒也勉強交得出來,只是一遇災荒,多數貧戶便難以為繼,且西州種桑養蠶頗為不易,調之一項更是難以交足,往往要花錢去買外地高價絹帛上交,以至於西州欠調的狀況比欠租更為嚴重。”

“郭都護性情奢侈,手段厲害,當年西州人便是賣房賣地,也不敢拖欠。他之所以身死異域,一半固然是叛軍的計謀,另一半的原因也是因為民怨太深。柴都護接手後,面對的便是這種兩難的局面,若是繼續催繳,則怕民怨沸騰,不催,都護府,特別是軍中的錢糧又無以為繼,因此也就緊一陣緩一陣,西州拖欠租調的苗頭已是初露。這幾年麴氏一面安撫民眾,一面修建工坊、寬待行商,開源節流之下,雖然只收了三成租調,好在西州這兩年也未大動幹戈,倒是維持住了目前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