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風雨前夕 一觸即發

小小的院落裏,數十個大小花盆裏的綠色都已生長得蓬蓬勃勃,加上在風中微微飄蕩的蔥綠色撒花門簾和淺綠色窗紗,洋溢著一股春日特有的生機。

“咕嚕嚕”,茶水沸騰的聲音再一次響起,裴行儉伸手拿起茶釜、分茶、移盞,簡簡單單的動作,卻有一種行雲流水般的韻律。

琉璃略等了等,端起茶盞啜飲了一口,大約是因為已經有些日子沒有喝茶,當這種帶著清香的鹹鹹苦苦的味道在舌尖上流過時,她竟突然覺得多了一種親切的感覺。

裴行儉也在低頭喝茶,臉上前些日子常見的倦色一掃而空,眉宇間又回復了原先的清朗舒展,整個人靜靜的坐在那裏,卻有一種穩如磐石的篤定。琉璃看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怎麽今日想起回來煮茶了?”

裴行儉放下茶盞,“也沒什麽,府衙裏的事差不多處置完了,今日柳阿監突然請我過去,看見她那個妹子在煮茶,才記起前兩日有人送了我一匣大佛寺的好茶,突然想起好久沒有煮茶給你喝了,你喝著如何?”

琉璃笑著點頭,看見裴行儉眼裏的笑意,又有些覺得好笑,他難道不知道自己根本就嘗不出茶葉的好壞麽?只是聽到柳阿監三個字,停了停還是問道,“柳阿監怎麽樣?可是有事要咱們幫忙?”

裴行儉搖頭,“她看著精神還好,請我過去只是聽說了我要整頓賦稅之事,說是可以送我一種裝病的宮中秘藥。”

裝病?裴行儉怎麽肯裝病!琉璃不由輕輕搖頭,“柳阿監也是一片好意。”

裴行儉擡眼看著琉璃,半晌才道,“為何你不勸我躲開此事?”

琉璃怔了一下,不明所以的看向裴行儉,她為什麽要勸他躲開?他來西州,不就是為了治理一方、穩固後防的嗎?難道還攔著他,說這樣做有風險?做什麽事情沒有風險?反正她也習慣了。

裴行儉的目光似乎一直看進了琉璃的眼底,嘴角的微笑越來越深,突然伸手將她額前垂下一縷秀發攏到了耳後,手指在她臉頰上輕柔的劃過,低聲道,“你放心,我不會莽撞行事,你也要當心些,過幾天我出去時,阿古會留在府裏,你若要出門,一定要帶上他。”

他的手指上帶著茶葉的淡淡清香,微笑和聲音也比平日多了份異樣的柔和,琉璃怔怔的看著他,隨即才回過神來,“怎麽了?”

裴行儉笑得淡淡的,“沒什麽,以前我一直怕時間來不及,如今倒是放心了,大約再過幾日,他們便會在武城那邊準備好,我定不會讓他們失望。”

……

陽春三月,正是春耕過後田間活計最繁忙的季節,只是在離西州不到半日路程的武城鄉的各處田間地頭,那些往日裏被人們精心伺候的綠苗青秧,如今卻是無人肯去多看一眼。每個村落裏,無論是悍婦閑人,還是老丈幼童,不是躲在家裏翻箱倒櫃,便是聚在一處竊竊私語。

半個月前,一道官府的告示便如驚雷般將整個西州震蕩了起來:新任長史裴行儉要整頓西州稅賦,催繳歷年所欠的租調!而七天之前,更是定下了追繳拖欠之事便從拖欠最嚴重的武城鄉開始。

隨著消息一天天的變得越來越確切,人們不得不開始相信,這一次,不是那些好說話的西州本地差役來鄉裏走過一個場,而是大唐派來的官員要動真格的了——那位斷案如神的裴長史,竟也不過是郭都護那一路的貨色,一個吸血自肥的貪婪之輩!

這幾天來,當那些面無表情的西州衙役和府兵在村長裏正等人的帶領下,闖進武城鄉各家各戶的大門,讓他們重新統計清楚的賦稅欠單上按上手印,又將家中田地車馬奴婢余糧等逐一登記在冊時,不少人已幾乎看到了這些東西將被官府繳沒一空的可怕前景。

人心惶惶中,有的單身漢已經將家中不多的那點衣裳細軟打包,打算看勢頭不對便一走了之,哪怕就此變成個逃戶,也比去吃牢飯強。更多的人家卻在不安中漸漸的生出激憤來——這才過了幾年安穩日子,大唐的官員竟又要開始折騰西州人了麽?

也不知是誰先說起“刑不罰眾”:武城鄉的土地原比別處要貧瘠,也沒有像樣的牧場果園,日子自然比別處更艱難,有幾戶人家如今能一口氣拿出十幾石糧食、十幾匹絹帛來交上幾年來所欠的賦稅?官府難不成還能把大家都趕到野地裏去?聽說這次來催繳的是張懷寂張參軍,敦煌張氏世代居住西州,想來是不會對大夥兒趕盡殺絕的……

然而到了三月十一,就在官府收繳欠稅的前一日,“張參軍墜馬,明日由裴長史親自帶人來收繳”的消息,便像是在被大雪壓彎的枝條上又加上了一塊石頭,又像在油鍋裏濺上了一點火星,在一片近乎絕望的惶恐中,武城鄉民眾胸口的那把怒火反而騰的燒了起來,原先的傳播與地頭村口的竊竊私語漸漸變成了群情洶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