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情癡

唐漠是個凡事謹慎的人,在做決定之前,就已經去了唐憫的書房。唐憫年近五十,身形瘦削,雖然待人和藹寬容,但畢竟是常年高高在上的人,言行舉止之間有隱隱的威懾。

在聽了唐漠對這幾日搜尋的報告和他決定以後教導唐悅習武之後,唐憫點點頭,“這樣也好。”說完這一句,唐憫的聲音終於有了父親的溫度,“漠兒,這幾日,辛苦你了。”唐漠並不領情,不冷不熱應了聲就退了出去。剩下唐憫獨自坐在茶香滿室的書房內,不自覺搖了搖頭。

第二天,唐漠發現有個小小的黑影站在自己院門口。整齊的劉海,烏黑的眼睛,懷裏抱著一把刀,小心翼翼站在寒風裏的人,是唐悅沒錯。她住在距離主宅最遠的院落,從那裏走過來最快要半個時辰。

唐漠早已想過教她武功,可是每當他想到這孩子看起來資質很平庸,過去這些年的教育又是一團空白,就會覺得頭疼。

就算同時起飛,笨鳥也要比別人多扇幾下翅膀才能跟上隊伍。恐怕她必須花費比別人多好幾倍的時間,才能補上過去荒廢的時光。他不知道,唐悅有沒有這樣的心理準備。現在看來,她比他所想象的,更積極。

唐悅也在悄悄觀察著唐漠,她提早一個時辰來這裏,心裏還惴惴的,擔心對方會生氣。好在他的嘴唇雖然如往常一樣嚴肅地抿成一條直線,卻沒有其他疑似生氣的地方。她在心裏稍稍噓了口氣。

在同齡孩子中間,她既不漂亮又不聰明,對別人給予的善意,每次都笨拙地不知如何回應,越拼命想表現好一些,讓別人不失望,越是弄得一團糟。她有時候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感謝和高興,她只會一句句笨拙地說著“謝謝”、“謝謝”……然後眼睜睜看著對方覺得無趣而收回手去。

唐漠要教她武功,若是換了機靈的孩子,早已醒悟過來,而她卻直到別人提點,才能慢半拍地反應過來。這樣的人,無論如何也不會討人喜歡的吧。

看到唐漠修長英氣的眉毛微微擰了起來,唐悅立刻覺得自己胸腔裏那顆心臟怦怦地跳個不停,只是她那顆並不特別靈活的腦瓜,無論如何想不出唐漠臉色變化的原因。

“你要用這把刀?”

唐悅緊張地低頭,她就只有這一樣而已。

“算了……跟你說也聽不懂。”唐漠搖頭。

唐家的劍法,是要從九式中生出無窮變化,然而這個變化的過程,卻決非唐漠指點一番就能體悟的。唐悅居然抱著一把刀,笨拙地站在他面前,唐漠覺得太陽穴隱隱作痛。

“你這麽早就站在這裏做什麽?”唐漠盡量口氣和藹,當然是以他自己劃定的“和藹”標準。

唐悅老實地道:“商大哥叫我早點起床,他說——”她眼看自家大哥的臉色有變黑的趨勢,卻還堅持把話講完,“他說,早起的鳥兒有食吃。”

“你如果要跟我學武,最好記得我才是你大哥。”

唐悅簡單的腦袋瓜子顯然無法承受特殊至此的思維邏輯,於是很理所當然地就呆在原地苦苦思索,一陣寒風吹過,還是——無解。

趁她還木呆呆站在原地的時間,唐漠已經擬好了她的習武計劃。“跟我來。”

唐悅一怔,老老實實抱著刀跟著唐漠往院子裏走。

唐悅忍不住環顧了一下唐漠住的院子,看不見一個仆役,卻無一處不是幹凈整潔,一塵不染。果然是——唐家大哥的風格。什麽都不少,就少了人氣。唐悅剛邁進一條腿,就寒風入體打了個噴嚏。

唐漠住的院子很大,她跟著他,彎彎曲曲,東繞西回,走了半天,才到了內院深處。來到一條青石小路上,小路的盡頭,是一扇鐵黑的門。唐悅遠遠站在這邊,只覺得涼氣颼颼地躥上膝蓋,她看著唐漠無聲無息地推開了那扇門。

這間石室內裏極大,卻空無一物。唐悅的目光集中在墻壁上的九幅壁畫之上。

“那是唐家九式。”唐漠臉上還是冷淡,卻主動開口替她解答。

這九幅壁畫竟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唐家九式,唐悅縱然是木瓜腦袋,也聽到過唐漠對歐陽明珠要求學劍的冷冷拒絕,他竟讓自己進入到這裏來。

“這間石室,是唐家先祖花了數十年心血,到極寒之地,取千年難融之冰鑄成。只要你能忍受苦寒,在此間練功,比常人進境快上三倍。”

“但你毫無根基,若是只學唐家劍招毫無用處,須得一切從頭開始。若是貪功冒進,小心自己的性命。”

唐悅瞪大眼睛,這是唐家大哥對她說過,有史以來最長的一句話了。

唐漠輕咳一聲,“明白了嗎?”

唐悅認真地點頭。即便他不事先警告,她也不會偷學唐家劍招,只因他肯教導自己習武,她已經是感激到要哭了,又怎會去做惹人厭惡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