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變數

我沾了曲徵的床鋪,許是因為困倦,又許是被褥間有他淡香的氣息,十分令人安心,竟無夢的酣睡了一場。

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我去外間洗漱,卻不見桃源谷往常出來伺候的下人,院中靜悄悄的,連曲徵也不知去向。

我隱隱覺得不妙,連忙向谷口奔去,果見一隊馬車浩浩蕩蕩,禦非正與夫人話別,慕秋站在禦臨風身旁,雙手揪著他的袖邊,眸中盈了淚水,眼見便要滴落下來:“臨風,才成婚第三日,你便要趕我走?”

“你要我說多少次,”禦臨風臉色不耐:“谷中有事,並非趕你走,只是讓你隨娘親一道去京樂過些日子。”

“你我已是夫妻,谷中有事我怎可獨自離去。”慕秋央求:“到底出了甚麽事?”

想來禦非並不打算把九幽令的事情宣揚出去,是以谷中女眷一概不知。禦臨風不語,慕秋終於垂下淚來:“原先……原先我們那般好,怎地成婚之後,你卻變成了這樣?”

我認識金慕秋三年多,連臂膀折了都沒見她叫一聲痛,幾時見她在人前哭得這般傷心,登時大為光火,大踏步走去扯過慕秋,順便狠狠剜了禦臨風一眼。

“慕秋,莫在這耽擱了。聽說京樂的俊俏公子哥兒溫柔又體貼,小倌館子也遍地都是,你且去好好樂呵樂呵罷。”

我言畢,慕秋登時哭笑不得,不遠處傳來一聲輕笑。我目光尋去,卻見曲徵閑閑站在桃花樹下,笑過便將臉別開,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慕秋抹了眼淚,低聲道:“我亦不想讓你為我擔憂,只是不知臨風他怎麽了,自我同他說那帕子是我的,他便一直很冷淡,連洞房……洞房他都……”

“嘖,怕是他有隱疾,不敢與你洞房。”

禦臨風本來並未理我,聽到這裏終於轉了目光,狠狠回敬了我一眼。果然,男子對於這種問題,都如艷本上說的,不能忍受半分質疑。慕秋臉上一紅,啐道:“你個沒出閣的姑娘家,這般口無遮攔。”

按理說我一個鏢局下人,是不可這樣說主人家是非的,但我眼下亦是瞿門的準媳婦,於是身份連跳幾個台階。我見禦臨風與曲徵都能聽見我的話,便拉著她走得偏遠些,悄聲道:“桃源谷怎麽也算四大勢力之一,不會怎樣的。你便去京樂好好吃喝玩樂,這裏連個丫鬟都沒了,斷沒有人能將你的寶貝夫君勾引了去。”

慕秋撲哧一笑,躊躇良久,終是應了,復又道:“百萬,隨我一道走罷。”

我一怔。確然我留下的原因是慕秋,既然她走了,我亦沒有必要留在此處涉險。

可……

桃花樹下,曲徵悠然而立。我遠遠瞧去,正巧他揚眸看來,頓時雙目撞進一片漆黑幽暗,深不見底。

可不試試看,你卻怎知行與不行。

試著找回自己的記憶,試著挑戰從前不敢面對的一切未知。哪怕這代價是失去苦心隱忍的一切。

但那是我真正的,心之所向。

我唇畔漾起淺笑:“我不走。”

慕秋還未回答,我心中忽地想到一事,便壓低聲音道:“我在谷中遇了一個孩子,名叫小魚,是靖越山村寨的遺孤。你務必要帶他帶在身畔多加照顧,別讓旁人發現他的身份,這……許是與我過去有關的。”

曾經三年,我從不提與過去有關之事,也不積極的去想,是以慕秋很是驚奇,她亦知事關重大,點點頭叫我放心。

然瞧她神色仍是若有所思,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我拉著她的手笑道:“你連洞房都與我說了,還有甚麽秘密的?”

慕秋卻不理我的打諢,似是下了決心,伏在我耳畔道:“我原本不想說,但既是與你過去有關,便不得不提。百萬……”

她的聲音極輕,似是出口便被吹散:“……那方翠竹帕子,是你的。”

我怔在原地。

桃源谷女眷車馬終於緩緩啟程,小魚站在慕秋的馬車外,一步三回頭的望我,谷中男子大多留下了,他顯然不解自己為何忽然被指名帶出谷去。

然此刻我卻無暇與他解釋,慕秋方才說,那方翠竹帕子,本就是她隨手拈來包了如意糕,原也想不到是誰的。後禦臨風日□問,她仔細回想,終於憶起那年我重傷將死,她替我整理衣衫時懷中掉出了這帕子,便順手拾起抹了血跡,回到鏢局便丟給下人,後來洗幹凈了大約做了襯布,哪知又有諸多來歷牽扯?

依了小魚的話,過去我孤身一人到那村寨,不是棄兒便是山野村婦,與桃源谷少谷主八竿子都打不到幹系,可他又怎會日日捏著我的舊帕子,神色那叫一個陰郁,仿佛我欠他十萬兩雪花白銀。

萬幸慕秋沒有告訴禦臨風實話,可我便在他眼前,他又怎會只認帕子不認人呢?

正思緒紛亂間,有個聲音忽地在我旁邊淡道:“百萬去過小倌館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