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瑾瑜

那少年一驚,瞬間回身掀起簾子。

我滿嘴都是白乎乎的糕點碎星兒,手中還捏了兩塊,懷中放著他家公子的暖爐,鞋子脫在錦被上,印出了幾個濕漉漉的痕跡。

這……真真是個尷尬的境地。

“你是何人?!”少年怒道。

我不待他開口,趕緊穿上鞋從車上溜了下來,撓撓頭幹笑道:“呃……這個……我是路過的。”

那少年眉角抽了抽,眼睛忽然望向我身後。

蒼茫大雪中緩緩現出一個頎長的身影。他身披芙蓉錦灰裘袍,背後負著一個巨大的長形包裹,面容隱在兜帽裏,只露出一個白皙優美的下顎。幾縷烏發從臉側飄飛出,蜿蜒妖嬈,說不出的風姿卓絕。

他從我身側輕過,雪花亂了一瞬,緩緩歸向他清雅的肩頭。

我張了張嘴,卻發覺甚麽也說不出。

他站定下來,微微側身。

雪落無聲。

“既是姑娘已經付錢,那便請上車罷。”

聲音清淡溫和,甚是好聽,我愣在原地。

金慕秋曾數次碎念說,我偷吃小孩的糖魚糕,欠著老丁頭的幾個銅板總想不起還,委實是個臉皮極厚的人。

可未曾想,這公子淡淡的幾個字,生生讓我在雪地裏紅了耳根。

於是我在那少年憤怒的目光裏默默爬上車的時候,覺得自己果真不應如此高尚的。直接蒙面跑路多利落,非要放甚麽銅錢,自掘墳墓啊自掘墳墓。

那公子亦上了車,與我鄰桌席坐。

我示好的嘿嘿一笑:“多謝公子海涵,小女子去往蒼雪山,途經此處,呃……那個……”

撓頭半晌,我一時不知如何解釋此番比較猥瑣的作為,那公子卻淡道:“姑娘不必多禮。”

他說罷,伸手將那芙蓉錦灰兜帽緩緩放下,現出一頭如瀑的青絲。我不知如何形容他這副清美雋秀的好相貌,便見他擡眼望過來,彎起嘴角,淡雅的笑了笑。

我的心忽地蹦了一蹦。

“在下亦是前往蒼雪,”他溫言道:“若姑娘不棄,就請同行罷。”

“甚好甚好。”我訕訕道,眼珠一轉瞄到自己放在矮桌上的銅錢,這點錢大約買一個點心渣都不夠,登時更覺臉熱:“我姓金,還未請教公子。”

“金姑娘。”他微微頷首,將那長形包裹解開,現出一端的絲弦:“在下瑯中瑾瑜。”

我恍然記起慕秋曾言,瑯中有這麽一位技藝卓絕的琴師,年紀輕輕卻已小有名氣,為人淡泊名利清正謙和,當得起翩翩佳公子的美名,江湖人都稱他一聲“瑾瑜公子”。

落雪愈發淩厲。

大概這車內的熏香暖爐太過舒適,我不知何時小憩了一陣,睜眼的時候瑾瑜已然不見,我摸了摸懷中的經文還在,便掀開簾子探出頭去。

趕車的少年正在替馬兒刷去身上的落雪,見我醒了,甚不熱情的道:“天黑雪大不能趕路,我家公子吩咐我在此處等你醒來,一起用齋飯。”

原來馬車停在寺廟院中,想來今晚便要在此借宿了。我竟睡了這許久,幸好這對主仆並非歹人,不然因為睡覺丟了鏢就實在……忒丟人了些。

我頗不好意思:“麻煩小哥帶路。”

他又給馬填了些糧草,這才橫了我一眼,昂首挺胸的走在前邊:“我家公子心腸好帶你同行,你須識趣些。”

大約他十分不滿我偷上了他家公子的馬車,更加不樂意我要和瑾瑜公子同行,便對我沒甚麽好臉色。我老實的笑笑:“小哥放心,我曉得。”

他卻忽然回頭炸毛:“別小哥小哥的,平白叫老了幾歲。我是軒葉,你知我是誰嗎?”

……

我決定忘記他剛剛已報過自己姓名的言辭,穩健的搖了搖頭。

“一看就知道你沒見過甚麽世面。”軒葉得意洋洋:“我就是傳說中的瑾瑜公子身邊那唯一的琴童。”

我又善良的作恍然大悟狀。

大概軒葉對我這般不夠驚艷的表情不太滿意,又昂首碎念道:“似我這般風華絕代的琴童……”

我偷瞄了一眼他頰間的痘子,默默的走路。

不過拐了幾個彎子,古樸木門旋開,香火繚繞間,瑾瑜脫去了錦灰裘袍,一身青鍛襯得長身玉立。他見我進來,側身拉開木椅,淡淡一笑:“金姑娘請。”

我的心又蹦了一蹦。

軒葉望著我坐下,頗不樂意的道:“公子,菜都涼了,我去熱熱吧。”

“無妨無妨。”我歡實的拿起筷子:“這樣便可——”

風華絕代的琴童目光忽然兇殘起來,我識相的閉了嘴。瑾瑜卻溫言道:“金姑娘不介意便好。你孤身前往蒼雪山,不知有何要事?”

“無甚要事。”我面不改色的扯謊:“不過去探個遠親。

“原來如此。”瑾瑜頷首,不待我問便自行答道:“在下趕赴蒼雪,一是為尋一件東西,二是為那臨遠城絕音琴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