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出鏢

禦臨風此番,是來下聘的。

靖邊鎮雖小,卻不閉塞。桃源谷與風雲莊珠聯璧合,在江湖中地位極盛。金氏鏢局若不是借了黑白無常客的光,別說與其攀親,就連見上一面都很難。

“家父為武林瑣事所擾,未能親自下聘,還望金老爺海涵。”禦臨風微微躬身。

金老爺已然雙目放光,我躲在角落各種羨慕嫉妒恨。慕秋真是好命,這禦臨風豐神俊朗,又無江湖人的劣氣,斯文有禮進退有度,實乃大大的良人。

這廂黑無常烏玨與金老爺為禦臨風接風洗塵,那廂白無常白妗妗與金夫人正在金慕秋的閨房中輪番說教。聽院子裏的丫鬟說,小姐昨日還死活不同意,今日便默默低頭不語,夫人只勸了半個時辰,竟然就答允了。

我默默的鄙視了慕秋故作矜持的節操。

但我在鏢局三年,慕秋於我救命之恩不表,除了百萬這名字礙桃花了些,她待我是極好的。鏢局女子甚少,我與她年歲相仿,雖名為夥房下人,實則很有些姐妹之情。此番她能嫁得良人,我心中很是為她歡喜。

桃源谷的聘禮不過小小一個匣子,左邊一顆閃瞎狗眼的夜明珠,右邊一摞嶄新的銀票,真真實惠得緊;然而慕秋的嫁妝也不差,綾羅玉器自是不少,黑白無常客膝下無子,白妗妗便將祖傳的白玉鐲送予了她。我聽著心中一沉,回去翻箱倒櫃折騰數個時辰,最後望著桌上那幾個碎錠子陷入了哀思。雖說我是個下人,但積蓄這樣可憐,拿甚麽送給慕秋?實在忒窮酸,忒憋悶,忒讓人想削發為尼。

鏢局喜事將近,接鏢漸少,收的鏢銀便水漲船高起來。饒是如此仍有許多金主慕名前來,家中鏢師皆盡外出,於是今日又有人上門後,金老爺很是為難。

求鏢的要求很簡單,不過是送兩卷經書去蒼雪山,但酬勞卻豐厚得令人咋舌。金老爺年事已高不便出遠;黑白無常客雖是金老爺故交,但到底不算鏢局的人;慕秋即便閑著,不過終歸是要出閣了,且只有我知她半夜裏對著紅燭偷偷繡她的喜服,雖繡得像個炸了毛的紅鸚哥,但瞧著她蜂窩般的手指我也實在不忍嘲笑。

彼時我端著給老爺的枸杞參湯站在廳外,一眼就瞧見了桌子上的兩個金錠子,眼中燃起熊熊欲、火。

請命的過程意外的順利。

金老爺原知我是會武的,這趟鏢也不是甚麽貴重的物事,不過兩卷經文,金主倒也不介意是誰送鏢,只是堅持要見我一面。

鏢局規矩,出鏢的鏢銀向來都是鏢局和鏢師一人一半,我思及自己得了金子後終於能送慕秋些像樣的賀禮,便換了身幹練的衣衫,神采奕奕的進了大廳。

托鏢這人不過三十左右年紀,長了一張平淡無奇的臉,我向他躬了躬身,心中不覺生出“冤大頭”三個字。

他只瞧了我一眼,目光卻極是銳利,我心中一凜,像是被他裏外看了個通透。

金老爺自然不會說我是個廚子,便說我是慕秋的近身,與她多次護鏢同行經驗豐富。那人不再看我:“送至蒼雪山青松客手中,如此就拜托金鏢頭了。”

他轉身而去,左足卻微跛,竟是個瘸子。我只道自己生得靠譜,只肖讓人看一眼便即刻同意了。

“江湖兇險,世人皆涼薄狡詐,記著我與你講的那些行鏢之則,錢財不可露白,莫管閑事……”

臨行前慕秋用帕子包了幾塊徐記如意糕,如此這般碎碎念了許久,奇怪她一個雙十年華的女子,說起話來啰嗦得便如老太婆一般,最後囑咐我十月之前定要趕回來,那是她的婚期。

我頗覺感慨,三年時光極快,於一個失了過去的人來說,我大約有些過分樂觀。然靖越山村寨已被一把火燒盡,我心中卻冥冥感覺自己不願記起過去,大抵不過是個被滅村寨的血海深仇的故事。我武功稀松平常,想報仇是決計不可能的,再說我亦不知仇人是誰,能活下來已很難得。三年前慕秋將我帶回,只說我是她在鬧饑荒貧地帶回的孤女,父母早亡。除卻金老爺和當時的幾個老鏢師,無人知道我出自那個滅門的村寨。於此我萬分感激,她給了我這平淡安穩的日子,在如今這亂世裏彌足珍貴。

正滄桑的思量間,一時未注意馬兒忽地一頓,我嚇得抓緊了馬韁維持平穩,腰間有甚麽東西掉了出去。

我定睛瞧去,心中大大肉痛,是慕秋送我的如意糕,也不知是不是摔碎了,便趕緊下馬伸手去拾,然卻有一雙手先我一步將帕子拾起。

我一擡頭,正對上禦臨風微灰的雙眸。他也怔了怔:“你是那天鎮外和慕秋一起的……”

禦臨風記性倒是不錯,我撓撓頭鞠躬道“我是鏢局的下人”,說罷將手平攤伸出:“多謝禦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