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惡疾(第4/15頁)

“哦?”天子的身子微微前傾,語意中終於有了一絲起伏,“太師之意?”

“宣平之危,危不在疾疫,危在開封。”

“講。”天子不動聲色。

“自古以來,疾疫過處,哀鴻遍野,侵城掠地,如入無人之境。況且聽那宣平縣令所言,聚城中名醫,不識疫種,束手無策,就算開封濟之以名醫,安知幾時可奏效,幾時可壓服?”龐太師話鋒一轉,“更何況宣平縣距我開封僅百有余裏,開封二十六萬余戶,渠通八方,道抵南北,人流如織,進出頻繁,一旦疾疫進入開封……皇上,開封危則大宋危,不可不慎!”

包拯心中長嘆,龐太師所言亦是他心中所想,只是,緊接著的話,叫他如何說得出口。

“反觀宣平,戶千余,口不足萬,既然宣平縣令臨來時已封了宣平門戶……臣請聖上,在宣平城外十裏處設枷欄路障,不可放一人出城,亦不可放一人入城!”

“太師此言,”八賢王皺眉,“是要舍宣平萬余百姓性命?”

“八王爺,”龐太師面上現出倨傲之色來,“適才王爺也聽到宣平縣令所言,疾疫來勢洶洶,昨日還無恙的青壯,第二日便口生惡瘡體上流膿,身子弱的挨不過當晚,身子壯些的也就三五日間。不知疫起何處,和疫者相處過的會死,深處閨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竟也接連死了幾個……依我看,這宣平早已處處流毒,留它不得。”

“留它不得是什麽意思?”一貫儒雅有禮的八賢王現出怒色來,“依太師的意思,是要一把火燒了宣平,不管城中百姓死活?”

龐太師心中想著“正是如此”,口上卻不敢和八賢王正面交鋒,轉身向著天子一拱手:“還請皇上裁奪。”

“皇叔心存悲憫,朕如何不知?”天子緩緩起身,步下龍案,“只是,若果真無他良策,宣平棄之亦可。”

頓了頓,無奈笑道:“皇叔,朕不是宣平縣令,宣平縣令或許只顧宣平即可,但朕,不能不考慮天下百姓。”

這話說得也不盡然,“宣平縣令只顧宣平即可”?非也非也,他跑得比誰都快。

天子此言,不啻於判了宣平死刑。

一股寡淡的悲涼況味在包拯的胸臆之間彌漫,口中泛起苦澀的意味來。

天下只是趙氏腕邊的一局棋,舍車保帥合情合理,宣平這顆棋子只能悄無聲息地退場。

太多人看到的只是棋起棋落,包拯卻自棋盤後的暗影中聽到絕望的嘶喊漸漸偃聲,看到血與烈焰寸寸蝕化宣平的每一個角落。

襟袍微振,跨前一步,迎上天子錯愕的眼神。

“臣有本奏。”

回到開封府衙,已是天曙時分,包拯連早膳都顧不上用,急召展昭和公孫策在書房議事。

先將前事約略敘過。

“聖上將此事交由龐太師全權處理,太師今日就將秘密調兵衛出城。”

“八賢王與本府一再進言,聖上終於同意抽調一十二名太醫院的大夫一同前往,只是……”包拯嘆氣,“太醫院的大夫亦由龐太師調度。”

“如此一來,派與不派有何分別?”展昭皺眉。

包拯不答,卻轉向公孫策:“公孫先生……”

“學生明白。”多年共事,公孫策業已猜到包拯用意,“學生只要燒白芷、艾草熏衣,藥巾蒙面,應當能夠暫抵疾疫之毒,若能有半日時間,細觀疾症,能夠找出應對之法也未可知。”

“宣平縣令離城之時已經閉了門戶,龐太師又將在城外十裏設枷欄路障,”展昭微笑,“先生一介書生,想來通行不易,展昭自當隨行,以應萬全。”

包拯沉默著,不知該說些什麽。

回來的路上,他思來想去,唯有此法,或許還能為宣平百姓帶來一線生機。只是,龐太師領聖命而去,必將死死困住宣平,破枷欄路障談何容易?宣平死疫橫行,身入此城又是何等艱險?

猶豫許久,終於橫下心來,沒想到尚未開口,這二人已然請纓。

包拯的眼眶一熱。

現在想來,歸途中的猶豫是多麽可笑,看輕了展昭,也看輕了公孫策。

坦白說,展昭辦案,跟四大校尉頻繁合作,跟五鼠也偶爾搭档。這期間,公孫策都是咨詢顧問的角色,忽地要正兒八經兩兩拍档,這感覺,還真有點怪。

午時過後,喬裝過的公孫策騎著毛驢,驢屁股上搭著倆包裹,嘚兒嘚兒地由北門出了開封。在北郊十余裏的茶棚候了一盞茶的工夫,會合了扮作車夫從南門趕車出城的展昭,舍驢就車,一路直奔宣平。

平心而論,龐太師這個人,除了心眼有些小,氣量有些窄,作為有些下三濫——其他方面,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別的不說,單說昨夜的禦書房討論會,龐太師察言觀色、詞中辨義等臨場反應能力還是杠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