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惡疾(第3/15頁)

簡言之,開封府諸人還在瞠目結舌不明所以之中,陳公公那邊已經連推帶搡將包拯“請”進轎子,起轎走人。

看來事有輕重緩急,“大宋氣度”也要審時度勢,因時因地制宜。

整個後半夜,開封府諸人的心頭忐忑,展昭打發王朝、馬漢出去探聽消息。兩人去了半晌,回報說差不多在同一時刻,南清宮、王丞相府、龐太師府,都有轎子急急往皇城去了。

聽了王朝、馬漢的回報,展昭沒說什麽,倒是公孫策喟然長嘆道:“如此陣仗,怕是出大事了。”

的確是出大事了。

禦書房內,翡翠鎏金絲香爐中的龍涎香霧裊裊上升,四下迤邐,頗為微妙地拂動著周遭低沉且凝滯的空氣。

年輕的天子坐在書案之後,面無表情地掃視著垂手而立的幾位臣子,頓了一頓,又將目光轉到書案下戰戰兢兢陳詞的宣平縣令身上。

宣平縣令的額上早已滲出細汗,他的聲音有些抖,腿肚子也一直打戰,但他盡量壓服這些反應,盡量以平靜的語氣回報這些天發生在宣平縣的事。

臨來時,他打了無數次腹稿,將遣詞造句一再潤色,務求雅正工麗,因為風聞這位天子喜好爾雅文章——他甚至夢想天子會被他的辭采或者風範折服,遺憾著之前怎麽沒有發現這顆遺落在朝外的明珠,當場擢升他為一品大員。

所以在準備的過程中,他一度熱血沸騰,一度眼眶發熱,一度以為祖墳冒了青煙,光大門楣有望,甚至數次喉頭發哽——宣平縣突如其來的這場大疫,直接促成了他和當朝最炙手可熱的人物直接會晤,簡直是老天開眼,一眼相中他,佛光普照,偏沒照旁人。

匯報完畢。

天子沒有說話,在座的幾位權臣也都默然。

宣平縣令的心中有些忐忑,一顆心在希望與失望的水域上下浮沉。

俄頃,天子揮揮手,示意他退下。

這就……退下了?

失望瞬間黯淡了他眼中的希冀之光,整顆心撲通一聲沉到最深處。

但他還是故作鎮靜地行禮告退,動作堪稱標準,舉手投足無懈可擊——如果那個時代有所謂的大宋官員禮儀基準,毫無疑問他能成為舉國上下的標兵模範。

誰知道呢,或者天子會為了他這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退場而賞識於他?

跟在宣事太監陳公公背後出門,無比眷戀地回望那扇向他漸漸掩上的門。

終究還是心有不甘,懷著最後一線希望問陳公公:“公公,下官方才的表現如何?”

陳公公半晌說不出話來,他開始懷疑這個縣令是不是腦子有病——大災當前,連他這種常年在宮中走動的人都知道輕重,這人頭豬腦的縣令還在糾結自己的禦前表現?

於是陳公公當機立斷,言簡意賅地回了一個字。

“呸。”

“眾卿有何想法,但說無妨。”還是天子最先打破了沉寂。

龐太師縮了縮腦袋,慷慨地把第一發言權讓給了旁人。

垂垂老矣的王丞相刻意壓低了清嗓子的聲音——看情形,他也沒有先動的意思——年歲已大,愈近告老還鄉,他便愈是謹言慎行:這個年紀,萬一出言不慎,哪還有翻身的資本?明哲保身,不說不錯。

包拯的眉心深深蹙成一個川字,腦中飛快地閃過宣平縣的若幹資料——可巧年前復審過宣平一樁命案,縣驛情況還有印象——宣平,又稱宣屏,去京畿百二十裏,三千六百七十二戶,一萬零二十二口。這是前年的數字,到今年,戶數口數都應該有增。方才那宣平縣令說疫疾散播速度極其之快,闔縣重疫者十之一二,那便有兩千余人病重,不治立焚者逾百,有疫疾症狀者不可計。

這是那縣令離城時的統計,離城之後緊趕慢趕一日到京,為防帶疾又在太醫院候查數日……這幾日中,宣平縣內又有何變故?愈想愈是心驚,天子說了些什麽,他竟是未曾聽到。

與素日議事無異,還是八賢王最先開口。

見八賢王開口,龐太師先松一口氣:本來嘛,你是小皇帝的親戚,說錯了說岔了都不打緊,就該你先出頭,為大夥兒試試水深水淺。

“臣以為,”八王爺果懷悲天憫人之心,“應該速從太醫院抽調名醫前往宣平,佐藥石湯劑,解民疾苦。”

說的倒也沒錯,有病可不得治嘛。

天子的臉隱在暗影之中,半晌嗯了一聲,沒有激贊卻也未見反對。

王丞相瞅著靠譜,立刻做若有所思狀微微點頭,點頭的幅度不大,只要天子一有異動,他可立刻改旗易幟。

“這宣平縣令倒也不是全無腦子,”天子看似不經意地一提,“出城之時閉了宣平門戶……”

話未完,意已傳,關鍵是,聽眾中有人解其意。

“老臣以為,”龐太師往前一步,雙手向著八賢王微微一拱,“八王爺體恤黎民,用心良苦,然濟之以醫,起不了治本斷根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