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忘川·戲江

“若我和他之間只能活一個,我希望那個人是他。”

第壹章

晦暗燈火一半籠在雅靜竹舍裏,一半散在窗外霏霏霧雨中。青衣白裙的女子將那盞模樣精致的銅燈捧在手心,冰冷燭光映出她無比珍重的神色。

她終於點燃這盞聚魂燈,在這個無月涼雨的夜裏,像萬千黑暗中一點螢火之光,承載了厚重期望。可那期望到底也是自欺欺人,燭光在她慘然面色中緩緩暗下去,直至熄滅。

她神色茫然看著被夜風打濕垂在窗欞的翠色竹枝,似在問他,又似在自語:“你到底在哪裏……”

“你也在找人嗎?”微掩的門口傳來少年悲涼嗓音,她方才陷入回憶中竟不曾發覺有人,回過身時面上已恢復往日清雅的笑,似乎之前令人窒息的悲傷只是錯覺。

玄青衣衫被夜雨打得透濕,他的眼睛像腰帶鑲嵌的那顆藍寶石一樣被風雨掩蓋了光華,毫無神采。一滴雨水自眼角滑下,清俊面貌卻有久經風霜的悵然。

“我也在找人。別人都說她死了,可我不信。”綁在手腕的半張銀狐面具泛出清冷光芒,“有人告訴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就可以問你一個問題,但問題的答案可能會極其殘酷,我想了很久,還是決定來找你。”

說話間,流笙已經從內室端了一杯熱茶和一只盛著赤紅之水的茶盞出來。

他捧著茶杯,冰涼指尖漸有溫度:“若她還活著,我想找到她。若她死了……”像是十分抗拒這個答案,他抿著唇,搖頭,“她不會死的。”

第貳章

四月山頭仍有涼意,繁密古樹遮住天光,霧靄深深,他卻能清晰地看見幾步之遙外兩只利齒森然的猛虎。

他初入江湖,想著穿過深山直達奚河路程會近些,卻不知林中兇險。猛虎已緩緩靠近,他想著大不了一死,迷蒙霧色中卻傳來倉促腳步聲,他愕然看著白衣白裙的女子闖了過來。

她離他其實距離尚遠,避開不是難事,孰料下一刻她持劍而來,斬斷了猛虎的尾巴,猛虎受痛嚎叫轉頭一爪抓向她脖頸處,她堪堪避開,脖間用紅繩掛著的瓷瓶卻摔落在他面前。

那一瞬間,莫名幽香在這方天地散開,他蹲下身撿起瓷瓶,看見一只雪白通透的螞蟻,立即一掌捂住,再擡眼時,其中一頭虎已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另一頭猛虎嘶吼著朝她撲過去,她腳尖一點朝後踢腿將身子在空中轉了個圈,已穩穩當當落在虎頭上,雙手持劍狠狠刺了進去。

她在血泊中擡眼看他,一張清麗出塵猶如畫卷上拓下來的臉,一雙若寒泉冷月漠視萬物的眼。

他這才發現她的白衣被血染得斑駁,袖口一株艷色淩霄花,似乎早已受了重傷,如今又挨了老虎一爪,整個人都成了血人。

她步履艱難走近他,那股從未聞過的幽香變得濃烈,連帶忽視不了的冷意,她朝他伸出手,嗓音淡漠:“還給我。”

他雙手捂著螞蟻,感動又擔心:“你受傷了,先找個地方包紮一下吧。”

離得近了,周身都縈繞了那股幽香,像夜幕繁星下白曇悠然開放,又像莽莽銀雪中雪蓮如霜。身後已有些枯萎的木香花綻放出新生姿態,滾落在花瓣的血珠似晨間雨露,花序如撐開的素色白傘,綿延深山。

嘴唇血色盡失,她身子搖晃一下,在他關切的眼神中轟然倒塌,壓彎了簇簇木香。他把螞蟻裝進隨身攜帶的藥瓶中,慌忙抱起她。

午後深林落下大雨,林中騰起雨霧,他背著她摸索穿行,找到一處山洞躲進去,又摸出上好丹藥喂給她。

她醒來時山洞已生了火,她蓋著有陌生氣息的外套,少年背對著她正在烘烤那件染血的白衣。

山洞口投下晚雲淡光,清空無塵,可見被大雨沖刷後琉璃天色。細微輕響驚動了少年,他回過身來,清俊面上露出驚喜神色:“你醒了?東方淳的丹藥果然好用。”

藥聖東方淳。她微擡眼角,知道眼前少年不是尋常子弟,虛弱嗓音依舊淡漠:“多謝相救。”

他將烘幹的白衣遞過來,臉色被火光映得微紅:“是你救了我才對,若不是你我已葬身虎口了。”想了想,問她:“我叫沈長珩,你叫什麽?”

她偏過頭沒有回答,他等了許久以為她睡著了,出去摘了些山果進來,她咬了一口果子問他:“我的東西呢?”

他掏出一顆瑩潤琥珀,那只雪白螞蟻被困在其中,也不知用的什麽法子裝進去。“你的瓷瓶摔碎了,我用琥珀給它造了一個窩,你看,這裏我留了位置,可以用紅線串起來戴在脖子上。”

她接過來漫不經心打量一番,仍是不輕不重的兩個字:“多謝。”

琥珀被她收起來後,那股一直縈繞不散的幽香終於消散,他好奇地湊過去,眼神純真又清澈:“仙女姐姐,你好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