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忘川·江臨

她笑了笑:“既是我的記憶,是壞是好,也都該由我掌握。”

第壹章

夜風逐月,流笙執一卷書簡在林中小憩,青白衣裙隱在銀霜竹葉間,似化作一抹輕霧溶於如墨夜色中。

她已忘記自己在這塵世滯留多久,如今再回想起那些遙遠的記憶,似乎也並不如當初那麽悲痛。她想,若繼續在這紅塵俗世待下去,或許有一天,她連他的模樣都會忘記。

對於有些人來說,忘記算作解脫,對於有些人來說,忘記是種懲罰。例如此刻這個跌跌撞撞闖進忘川茶舍的綠衣姑娘,她有敏銳的身手、護身的佩劍、殺人於無形的武功,可她的目光依舊慌張而迷茫,因她忘記了一切。

她十分戒備地坐在那裏,悠悠涼月照著手邊碧色翡翠:“我聽過你的規矩,可我沒有好聽的故事講給你聽,我什麽都不記得了,但我可以用我的記憶同你交換。”

盛滿忘川赤水的茶盞在燭光中蕩起細密漣漪,她將指尖落在水面,感受到絲絲涼意,流笙淺淡嗓音就響在她耳邊。

“你忘掉的那些,我可以告訴你。可你將它想起來,不一定是件好事。”

她笑了笑:“既是我的記憶,是壞是好,也都該由我掌握。”

第貳章

將奸人陷害右相的證物和供狀帶回來時,滿城淩霄開得正好,早已收到消息來接應江臨的捕衛帶走了馬車內心懷不軌的人證。

這一趟任務出得並不順利,她身心俱疲回監察司將證物呈給連柯,臨走時問:“師父,師兄還沒回來嗎?”

年過半百的連柯面色威嚴,雪白兩鬢襯著眼底一抹精光:“凡是這些江湖門派鬧出來的事,哪次簡單過。”

兩月前朝廷收到地方急報,幾支江湖門派不知因何事起了紛爭,彼此廝殺也就算了,還連累了當時在山區剿匪的朝廷命官,監察司接手這個案子後,便命連褚前往調查,已近兩月仍不見消息,令她有些擔憂。

離開時江臨照例去私牢巡察一番,透過幽深甬道,聽見裏面傳來的淒厲慘叫,似乎是這次被她抓回來的那名狀告右相收銀賣官的青年男子。

回京的路上他一直在喊冤,一副文縐縐的模樣,罵人卻十分厲害,說她助紂為虐,淪為右相走狗,實在令他痛心。

這些年右相在朝堂上順風順水,深受陛下信任,自然引來眼紅嫉妒。江臨聽從師父之命將這些誣告右相的奸人全部抓回監察司調查。監察司要職均由大秦國宗雲山宗弟子擔任,直接聽命於陛下,絕無可能與右相同流合汙,每一次的調查果然都是陷害,只是那些證人她再也沒有見過。

江臨常年在外查案,庭院久不居人,連庭中那棵合歡樹都頹敗得沒有生氣。她一向喜靜,家裏也無下人,將已經散發黴味的床被曬到院內,便和衣躺在冰涼床板上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已是月上中天,透過半開房門,可以看見院內灶火燃得正旺,夜風卷著一絲面香飄到鼻尖,她翻身坐起,嗓音有些欣喜。

“師兄,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院內那棵高大合歡樹下,紫衣男子端著瓷碗坐著吃面,半張俊美面容被火光映得越發艷麗,眼角笑意襯著萬般風情,饒是青樓美人見了都要自慚形穢。

“小江臨,吃面嗎?”

他笑著同她招呼,她卻已在看見他面容那刻拔劍而至,他端著面碗躍上墻頭,撞落墻垣一株風鈴草。

“我好心好意給你做飯來著。”

江臨面色森寒看著他,嗓音冷冽:“你倒是膽子大,京城也敢來。”

他露出被誇獎的笑容,慢條斯理吃完最後一口面,隨手將瓷碗一扔,似有夜風輕托,瓷碗端端正正落在灶頭之上。他掏出一方青巾拭幹唇角,慢悠悠道:“我只是好奇想看看被你抓回來的那個書生怎麽樣了。嘖嘖,進了監察司,不死也得脫層皮吧。”

她並不是他的對手,此時也不敢輕舉妄動,冷聲道:“他誣告右相,制造偽證,其心可誅!”

他嗤笑一聲,踩著銀月光輝而下,轉眼便已立在她身邊,一雙修長手指按住她拔劍的手腕,笑眯眯湊近她耳邊:“你這個小丫頭,怎得如此油鹽不進。那書生沒有誣告,他的的確確是因為沒有錢賄賂右相才失去了本該屬於他的官職,你那師父與右相狼狽為奸,這些年不知道害了多少忠臣良將,你年紀小,聽師叔一句話,放下屠刀,回頭是岸。”

江臨翻身一腳踢在他胸口,怒道:“胡說八道!監察司歷來直接受命於陛下,右相豈敢染指!”長劍泛著寒光從他眼前掠過,雖被他避開,卻斬斷幾根長發,她還要有所動作,劍刃卻被他雙指夾住,令她只得棄劍後退。

他看著地面幾根墨發,心疼了半天,嘆息道:“劍挺快,就是脾氣太躁了些。小江臨,跟師叔走吧,你那師父不是個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