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忘川·非狐

你若成佛,我隨你修佛;你若成魔,我隨你墮魔。

第壹章

天光未開,颯颯竹林間傳來僧人誦經的聲音,流笙起身開門,月色冷光中青衣僧人鬥笠半遮,他緩步行來,幽寂氣息沖破夜色。

“聽說講一個故事給你,便能問一個問題。”他不像修佛之人,語調冰冷到沒有生氣,眼中有忽略世間一切的淡漠。

她側身將他迎進來:“還可以贈你一杯茶。”

他取下鬥笠,涼薄的唇抿得極緊。聽聞嘴唇涼薄的男子心也涼薄,不是什麽好兆頭。

“我不要茶,我只想知道一個秘密。”

流笙將冒著熱氣的茶端給他,唇角微微挑起:“在我這裏,沒有什麽是秘密。”

第貳章

她沒想到自己會死在沙漠裏。

日頭西沉,比起午時能將人烤熟的灼熱如今已算溫和,可她依舊燥熱難耐,盡管熱到這個地步,仍沒有半點汗水。

她已經兩天沒有飲過水了。

她是為了一本武功秘籍深入這片死亡沙海的。她生性灑脫不受約束,但凡自己喜愛的想盡辦法都要弄到手。聽聞這裏天降異象有絕世秘籍出世,修煉者可駐顏生肌,但凡是個女人就受不了這種誘惑。

仗著自己功夫不錯,單槍匹馬便闖了進來,結果老天深深讓她明白什麽叫紅顏薄命。

落日余暉照得這片黃沙有金色光芒,她大紅衣裙在身後曳出深淺不一的沙痕,像艷麗紅花從極致開到衰敗,透出異樣風情。

當她從斜坡滾下來時,砸到一個昏迷的女人。

昏迷的女人左臉有青黑胎記,想來便是為了能夠恢復容貌的秘籍才會來到這裏。她還沒有死,似乎知道身邊有人,只是兩人都沒力氣說話,比肩躺著,連呼吸都微不可聞。

沙漠的星空亮得純粹,她眯眼想記住死前的人間美景,那個女人突然艱難地從腰間掏出什麽東西放到她胸口。

“我快撐不下去了,若你能活著離開,幫我一個忙吧。拿著這個香囊,到定林寺找談淵,找他給我超度。”

那個女人說完這句話便咽了氣。

一個時辰後,天降大雨,她想,這場雨來的真是太不及時了。

她握著香囊,爬起來繼續行走,而原本正在悄然靠近的黑影也悄然消失在雨幕中。

第叁章

七月十五,僧自恣日。

定林寺供佛敬僧,超度先亡。隱於蔥郁山林的青瓦紅墻肅穆寂靜,非狐拾階而上時只能聽見古樸的鐘聲回蕩,離得近了便有低緩誦經聲,她素來不信佛只信自己。你想,她要死在沙漠的時候哪怕念一萬次經也不見得佛祖就能來救你。

她依舊穿大紅衣裙,裙擺繡有五瓣扶桑,青絲用玉簪松垮地挽在腦後,腰間一把明珠鑲嵌的破雲刀,艷到連日月光輝都似被奪去。

門口打坐的老僧問:“不知女施主來此所為何事?”

她自認露出一個善意的笑,萬般風情從唇角延至眼梢,幾個剛入法門的小僧當即佛心不穩。

“我找談淵。”

老僧想了想:“本寺沒有這個人。”

她挑了挑眼角:“我並非尋仇,有人讓我把這個交給他。”

她將香囊晃了晃,依舊沒收到任何回應。但那女人怎麽說也算和她共生死了,她既答應她的死前委托,無論如何也要完成。

她往蒲團一坐,紅衣輕攏,褶皺在地面曳出落花姿態:“找不到他,我便不走了。”

有武僧怒目圓瞪:“佛門清凈之地,豈容你胡鬧!”

說罷便上來擒她,她翻身避開,幾招交手,連破雲都未拔出便反將僧人擒住。僧人一邊驚嘆她武功之高,一邊做出防禦姿態,她有些煩惱地撫額:“我不是來打架的啊,誰想跟你們這些禿子打。”

一番動靜,寺廟的武僧們都圍了過來,她應對起來漸漸吃力,眉眼染上怒意,一腳將僧人踢開後,突覺身後有破風之勢,堪堪避開卻被拽住腳踝摔在地上。

這一下摔得不輕,她素來愛惜自己的容貌,此時竟是臉著地,感覺到臉頰火辣辣地疼,當即放聲尖叫,想著可能是破相了,難過得哭出來,本來還交手的僧人們面面相覷,都有些難為情。

他們竟然把一個姑娘打哭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有人在她面前蹲下來,遞上一方青色布巾,她啪的一下打開他的手,眼角還掛著淚,看上去楚楚可憐,卻吼得氣勢洶洶:“如果我毀容了,我殺光你們這群禿子!”

住持嘆了聲氣,交代道:“清遠,你帶這位女施主去廂房,將前些時日外域高僧送來的白蓮膏拿給她。”

“是,住持。”

被喚作清遠的青衣僧人收好布巾,對著她道:“姑娘請隨我來。”

她抹了一把眼淚站起來,依舊不忘初衷:“我找談淵!”

清遠腳步頓了一下,回過身皺眉打量她,她這才看清他的臉,一張格外俊秀卻淡漠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