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忘川·衛辭

他從來沒有哭過,哪怕是家門滅絕。可現在他卻低低哭出聲來,捂著臉,嗚咽得像個孩子。

第壹章

黃泉之上,奈何橋下,有河名忘川。

忘川河水滌人世七情六欲,凡靈魂皆從中渡,一生清白上奈何,故而河水萬年赤紅,是人心之顏色,亦人性之渾濁。

流笙立於河岸,把玩手中白玉瓷瓶,良久,將瓶內清澈之水緩緩倒入忘川。

橋上老嫗看著這一幕,朝流笙拜了一拜:“靈主,這水比以前清澈了許多,想來不多日便可褪去赤紅變為清凈,靈主再不必為此奔波心傷。”

她將瓷瓶收進袖中:“我於塵世之中聆聽人間大愛,並不覺得是奔波之事。”想了想,唇角攢起淺笑,眼底卻有淒涼之意,“我聽過很多故事,見過許多愛情,依舊無法將它看透,世間情愛最為傷人,卻無人能避。”

彼岸花在她腳下盛開,極目赤紅中,唯她一人白衣風華。這樣清冷如神祇的女子,沒人會想到她曾經有過怎樣淒烈的過往。

流笙回到忘川茶舍,背著重劍的男子似乎已經在此等待多時,清俊面容滿是憔悴,看見流笙時眼裏猛地迸發兩團亮光,隨即風一樣撲到她身邊。

“我等你很久了!快告訴我,衛辭在哪裏!”

他迫不及待,她卻不急不緩避開他,推門進茶舍,他火急火燎地跟進來,嗓音透著暴躁:“你是啞巴嗎!我在問你話!”

流笙悠悠打量他一眼:“公子,求人可不是你這個態度。”

他抿著唇,棱角分明的臉上是常年慣有的狂傲,只是被他壓得低低的:“我並不是在求你。聽人說講一個故事便可換你一杯茶,問你一個問題,我不要你的茶,我只想知道衛辭在哪裏,我一刻也等不了。我用我的故事,換衛辭的下落,這是交易,不是求你。”

哪怕是這番境地,骨子裏的風骨傲意仍然不願丟棄,流笙覺得這個人很可愛。

“那要看你的故事值不值這個交易了。”

第貳章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

正是煙花三月,柳絮如雪,揚州城內的擂台賽如火如荼,賽台之上人影翩然,少年手持重劍在空中掄了個圈,將對手拍到了賽台下。茶白勁裝修得身姿卓然,領口衣角有金線繡紋,襯著少年傲然神情,比這三月揚州還有看頭。

周圍一時鴉雀無聲。少年將重劍扛在肩頭,笑得玩世不恭:“就這本事還不夠本少爺熱身的,擂台賽真是一年比一年無聊,白讓本少爺期待這麽久。”

主持人顫巍巍將一柄玉如意遞上來,黃金鑲月形夜明珠,稀有程度一看便知:“葉公子,這是本屆擂台賽的獎品……”

不想玉如意卻被葉玖一掌拍翻在地,打了個粉碎,周圍頓時一片吸氣聲。他大搖大擺跳下賽台,嗓音飛揚:“本少爺什麽都不多,就是錢多,這種破玩意兒也敢拿到本少爺眼前來。哼,真是礙眼。”

主辦人頓時老淚縱橫,心痛不已。不是說鑄劍山莊的莊主明令禁止他參加擂台賽嗎,為什麽這個惡霸還是出現了啊!

手下一眾小弟圍上來,對著葉玖吹噓拍馬,他張狂大笑,顯然心情極好:“走,本少爺帶你們喝酒去。”

已是落日光景,飄飛柳絮被鍍了金邊,一向以清雅聞名的揚州竟也生出些粉墨味兒。墨發高束的少年走在繁華街道上,周圍人聲鼎沸,一縷笛音卻悠悠飄到耳邊。

如女子低吟之婉轉,似山澗溪水之空靈,像是濃墨重彩的水彩畫中掙脫出來的一筆黑白素描,帶著初春的清涼漫過他的心頭。

葉玖停下步子,四周人群似乎靜止,他凝神去尋卻發現笛音似從四方八方湧來,分不清吹奏之人身在何處。

“老大,怎麽不走了?”

他瞪了對方一眼,不耐煩揮手:“去去去,別打擾本少爺聽曲兒,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揚州呐。”

葉玖一介武夫難得詩意一回,不想被手下無情戳穿:“是洛城!散入春風滿洛城!老大你又篡改別人的詩,再說,哪有什麽笛音啊。”

他一巴掌打過去:“這麽好聽的曲子,你們聽不見嗎!”

手下齊齊搖頭。他愣了片刻,確信那曲子依舊在耳邊縈繞,面上不由浮現古怪之色,拿出銀子打發了手下,腳尖一點已拔地而起,疾風掠過他飛揚黑發,猶如穹之蒼鷹。

他在城內搜了一圈沒發現人,又躍上城墻,直到月上柳梢才終於在揚州最高的城樓頂找到了吹奏之人。

皓月當空,女子一頭墨發被夜風撩起,素白裙褥暈染大片紫色繁花,身後似有煙霞輕攏。葉玖將重劍扔在腳下,揉揉肩膀:“累死本少爺了,我說你一個姑娘家,沒事兒爬這麽高做什麽。”

笛音頓停,女子回過身來,黛眉朱唇秀若芙蓉,那雙眼當真透著水一般的溫柔。葉玖這才看見她手中拿的並不是什麽玉笛,形狀特別不曾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