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其雨淫淫,言愁且思也;河大水深,不得往來也;日出當心,心有死志也(第4/11頁)

她知道說了也是白說,不過想要碰碰運氣罷了。可她實在不解,他怎麽成了這個樣子。以前那樣謙和儒雅的人,為什麽一夕變得面目全非了?她努力想找到崔先生的影子,可是沒有,找不見一絲一毫。他和她面對面而立,卻陌生得從未相識一樣。仿佛魂魄換了別人,皮囊仍舊是他,叫人從心底裏升起寒意來。

“以前疼愛我的先生去哪裏了?”她淒然道,“我的先生是最好的先生,以前我有心事都同他說,先生曾經是我最信任的人。可是現在……我已經不認得先生了。”

說起這個,他也很難過。一個人沒有執念的時候,可以兩袖清風。一旦求而不得,那就另當別論了。他低頭看她,悵然道:“怪這世道,怪我曾經受制於人,所以殷重元要統一天下,我覺得是件好事。中原需要一位稱雄的霸主,讓他高高在上坐鎮江山,我不與他為敵,我只要平靜的生活,和我心愛的人在一起。”他笑了笑,“或許你會說我無恥,可是我放棄一切換一個你,難道很貪心麽?”

她簡直有些同情他了,“我已作他嫁,你奪人妻房就是貪念。先生原本是多博學的一個人,君子有成人之美,先生如今還算得上君子麽?”

他靜靜聽她控訴,聽完了,依舊沒有任何觸動,“我若不是君子,你現在也許早就認命了。”

身後篤篤傳來敲門聲,他回頭看,是店裏博士煎好了藥。他道了謝接過來,耐著性子替她吹涼,復遞到她面前說:“冷了更苦,趁熱喝吧,對孩子有好處。”

她沒有接,垂首看了眼,“這是什麽藥?”

那濃稠的藥汁裏倒映出他的臉,冷漠蒼白的。他略頓了下,“你坐胎不穩,需要安胎,這是安胎藥。”

她辯他深色,不喜不悲,很平常的模樣。若換做以前,她想都不想便會喝下去,現在不是了。她深知道這孩子的有多重要,她要保住他,直到回到官家身邊的那一天。

她將兩手緊緊壓在小腹上,“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有數,用不著吃藥。剛才大夫也說了,藥補不及食補,我好好吃東西,孩子不會有恙的。”

他擰起眉,眼睛裏憎惡的光一閃而過,寒聲道:“吃藥是為確保你肚裏孩子的安全,藥補之後食補才是上策,大夫也說了胎不穩,你如何不聽?”

看他的樣子很生氣,但究竟是擔心她的身體,還是因為她不肯喝藥,就不得而知了。

她抿唇靠在床架上,別過臉道:“先生一定要我喝,也不是不可以,先取藥渣來讓我過目。”

他一瞬惱羞成怒,“你這是什麽意思?”

她也不怕得罪他,直截了當告訴他,“我信不過先生,因為這是官家的孩子,先生怕是很難做到視如己出。”

他站在那裏,被她揭開了假面具,有種狼狽不堪的感覺。她再也不是那個心思簡單的孩子了,她學得步步為營,果真為母則強。先前還在感慨他變了,如今她自己還不是一樣!

他把藥放在了案頭上,“實在不願意喝,我也不強迫你,只是孩子若有了閃失,到時候別怨天尤人。”說完拂袖而去。

秾華見他走了方松口氣,掙紮著起身插上門,再回頭看那藥,端起來倒進了盆栽的土裏。存疑的東西最好不要去沾染,孩子在她肚子裏,不去借助那些藥物,即便出了差池也是命。但若是喝了藥,不明不白丟了孩子,那她怎麽對得起官家?

她踉蹌著重新回到床上,把手覆在肚子上。小腹平坦,才一個多月,與平常無異,但心裏卻是高興的。現在的她一無所有,只有這個孩子了,好好看護他,等見了官家,官家一定很歡喜……眼下不知他怎麽樣了,一日未拿下建安,他便要一日鎮守汴梁。人雖是活的,有時卻被這樣那樣的俗務牽絆。她甚至有些怕,怕一直尋不見她,他會放棄。如果是這樣,那她應當怎麽辦?同他分開,前後加起來有十幾日了,思念發作起來,是世上最難熬的酷刑。其實她多次想過要逃,然而丟失了春渥那回她從瑤華宮突圍,距皇城不過十裏路,半道上就遇見了登徒子。如果擺脫崔竹筳後又落進別人手裏,後果更是不堪設想了。

至少現在他還沒有強迫她,這點倒是可以放心的。只是她依然覺得很害怕,今天不知道明天,一腳踏空,可能就萬劫不復了。

她仔細思量過,就算回到建安,皇城還未破時她不能露面。母親和弟弟固然要救,但也不能讓丈夫左右為難。綏國的半壁江山已經淪陷了,再堅守,也不過是苟延殘喘。這個病入膏肓的軀體堅持不了多久,最後總歸是別人的盤中餐。她只盼官家快來,快來……就算她自私吧,她堅持不了多久了。

圓月一輪掛在天上,照得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