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其雨淫淫,言愁且思也;河大水深,不得往來也;日出當心,心有死志也(第2/11頁)

他無聲苦笑,誰要做她爹爹!她爹爹一輩子愛而不得,是世上最失敗的人。家財萬貫又如何?太中庸,眼睜睜看著別人入了自己娘子的羅帳,最後含恨而終,他不想做那樣的人。所以要爭取,在他心裏她一直是屬於他的。十年來他看著她一點點長高,從個黃毛丫頭到含苞待放,他陪伴她整個少年時光,那時殷重元在哪裏?憑什麽一出現就奪走她?

他只是不甘心。他握緊了鞭子,泄憤式地在轅上抽了一記。她心在殷重元身上,沒關系,等沒有了指望就會認命了。他現在反倒在後悔,為什麽沒有想辦法殺了殷重元。難固然是難,但殺了他,才是治本的最好辦法。

或許等下一次,再見面就是你死我活的較量了。他奮力抖了抖馬韁,活著的人得到她,比江山之爭更加直截了當。

馬蹄聲噠噠,秾華靠著圍子昏昏欲睡,漸漸聽見有人聲,她猛地驚醒過來,跪在墊上打簾張望,原來車上了黃土壟道,已經駛出那片蘆葦地了。

時間也正好,恰逢太陽下山的當口。她倚著窗口看,夕陽慘淡,所有人的臉上都籠著灰敗的神色,眼睛裏沒有光。要覆國了,誰也笑不出來。狗還戀家呢,何況人乎!秾華見這光景,自覺天都矮下來了。崔竹筳將車駛到一家客棧門前,打簾請她下車,見她滿臉沮喪,牽唇一笑道:“鉞軍攻過這裏了,看看那些倒塌的門樓和無家可歸的人,都是殷重元的禁軍幹的。”

她看他一眼,沉默不語。他也不多言,負手走進了店堂裏。

店裏的博士迎出來,大概經過了一場戰爭,再看見生人有點怯怯的。雙手在巾櫛上無意識地反復擦拭,躬著身腰道:“客人從哪裏來?是住店呢,還是打尖?”

崔竹筳道:“我們從遠處來,要間屋子休整一晚。”

她跟在他身後補充了句,“要兩間。”

他回身看她,不置可否,掏了點散碎銀子遞給博士,“勞駕再替我請位大夫來。”

博士掂著銀錢道好,引他們往後院去,邊道:“半個月前一場大仗打得日月無光,鎮上大夫都被拿去醫治傷兵了,客人運氣真好,恰巧今早都放回來了。客人先歇下,小的叫人攏炭盆來與二位取暖,再燙一壺酒,客人吃喝上,我這就去醫館找人。”

博士走了,他想上前扶她,被她揚手格開了。只說不勞煩先生,自己蛻了鞋子坐在床沿上。原本不該當他的面上床的,可是有些支撐不住,頭暈目眩。背上一陣陣冷將上來,再多坐一刻都會癱倒似的。

她打了個冷顫,“先生恕我無禮了……”她指了指床,“先生自便吧。”

他頷首說:“不必客套,不舒服就上床歇著,我在這裏陪你。”

她暗裏腹誹誰稀罕他陪!可是實在無力反駁,躺下就像要死過去一樣。被褥裏冷得厲害,不像禁中供著暖。這裏的被褥有種潮濕發黴的腐敗氣味,靠近了就反胃。她勾起頭喚他,“先生把車上那床被子給我搬來罷,這裏的褥子我睡不慣。”

他知道她嬌貴,一路上咬著牙不吭聲,到現在才有些瑣碎的要求,反而顯得可親了。他笑了笑,溫聲道好,“你先湊合,我去捧來。想吃什麽,我讓他們準備。”

她搖搖頭,“沒有胃口,讓我睡一會兒。”

她萎靡不振的樣子令人擔憂,他想走近,又怕她反感,只得遠遠站著觀察。見她眉頭緊鎖,料想極不安穩,大概是路上受了風寒。這樣的天氣,又在野外過了好幾夜,她是富貴叢中長大的,沒吃過太多的苦,身體便抵抗不住了。

他走出去,吩咐店裏廝兒喂馬,抱起被褥復打探,“鉞國的大軍攻到哪裏了?”

廝兒拿兩腳鏟子叉起草料揚進馬槽,一面呵著熱氣道:“客人眼下來綏國真不是好時候,外面亂得一團麻,鉞軍已經兵臨建安城下了,鳳山上的小皇帝還在抱著美人做夢呢!好在城中有位上將軍,率二十萬大軍堅守建安,鉞軍攻了三次城,未能拿下。如今據說將建安圍起來了,斷了城裏糧草供給,只怕那二十萬大軍堅持不得多久。鉞軍六十萬人出征,先前幾場戰役戰死將近九萬,如今還剩五十一萬。五十一萬大軍碾壓建安城,站在城頭看,下面黑壓壓蝗蟲一般,想想多瘆的慌!”他一邊撒豆齏一邊搖頭,“氣數將盡,要改朝換代了呵。客人若沒有要緊的事,不如等到天下大定了再走吧,否則路上遇見流寇,那就危險了。”

他靜靜聽了,轉頭看天色,“建安城已經阻斷與外界的聯系了麽?”

廝兒點頭說是,“城門緊閉,城內的人出不來,城外的人進不去。據說上將軍下令,誓與建安共存亡,大概會守到草盡糧絕的那一日吧!”

他立在那裏良久,這樣事情就難辦了,眼下想進城不可能,除非等到城破之後。他斟酌了下問:“你說的上將軍,可是鎮軍大將軍孫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