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其雨淫淫,言愁且思也;河大水深,不得往來也;日出當心,心有死志也(第3/11頁)

廝兒道是,“孫將軍如今是咱們綏人的大英雄,提起他的大名,沒有人不誇贊的。”

他在建安城中三教九流都結交,和孫膺這人也打過交道。半年前他還是個武衛將軍,將軍之中第四品,算不上高等級。看來必定是那些驃騎、車騎將軍不中用了,匆忙將他推上馬的。這人以往不太長進,沒想到國難時竟能委以重任,出乎他的預料。

他心裏盤算著,腳下搓著步子回臥房裏去,中途讓人往湯婆子裏灌了熱水,送到床上讓她捂著。她睜開眼看他,復又把眼睛閉上,面孔白得像張白紙。他不由心焦起來,到門上等郎中,隔了半盞茶功夫,見那個博士帶著一個背藥箱的往後來,他忙迎上去,拱手做了揖,請大夫裏面診治。

那郎中坐在床前觀她容色,問了症狀又看脈象,右手號完了換左手,半天捏著一小撮胡子道:“娘子寸脈滑數沖和,依在下看是喜脈。只是月份尚小,隱於其中,可過半個月再號一次,到那時方能斷定。”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驚了兩個人,本來以為是病了,沒想到居然是喜脈。

秾華聽了頓時眼圈發紅,心裏歡喜異常。她和官家天天盼著孩子,兩個沒有常識的人,從同房開始便招醫官請脈。三天一次持續了近一個月,沒想到盼著盼著,果真來了。只是這麽好的消息不能立刻同他分享,是個莫大的遺憾。她很想看他高興的樣子,一定是傻傻的,又哭又笑吧!她現在愈發想他了,恨不得一下子回到他身邊。他們有孩子了,那些言官終於不能以皇嗣為借口刁難他了,可是離他那麽遠。想念他的懷抱,想念他的微笑,卻被硬生生分開,想起這個便愈發的憎恨崔竹筳。

所以這個消息是有人歡喜有人憂,她悲喜交加著,可對於崔竹筳來說卻是個晴天霹靂。有了孩子,她和殷重元的糾葛便更加深了。他指望她能忘了他,但是孩子存在,時時刻刻都在提醒她,這一輩子都別想擺脫。

大夫說著賀喜的話,他勉強笑了笑,“承你吉言,果真是天大的好消息。這是第一個孩子,不知道哪些方面要留意,還請先生指點。”

大夫道:“孩子才著床,要仔細看護著,不能乏累,情緒不能有太大波動,整日高高興興的自然最好。還有一點要緊……”低聲在他耳邊叮囑,“三個月內行房是大忌,待滿三個月,孩子結實了,可徐徐圖之。但切不可貪戀,畢竟有了身孕,該當心還是要當心的。”

他臉上紅起來,諾諾應了,復道:“我們一路顛簸,我看她這兩日萎頓得厲害,又不肯吃東西,怕這樣下去傷了孩子,先生開些安胎的藥吧!”

大夫揭開藥箱取紙筆,趴在桌上洋洋灑灑寫了滿滿一張紙,邊寫邊道:“藥都是輔助,要緊還是食補。”往後仰身囑咐,“娘子胃口再不好,為了腹中胎兒也要勉為其難。你不吃,他要吃,可不能縱著自己,委屈了孩子。”

她坐在褥子裏,明月般的臉盤上帶著微笑,略低了低頭道:“多謝先生,我記住了。”

大夫開完方子問崔竹筳,“何人隨我去取藥?”

“只有再勞煩博士一趟了。”他把心煩意亂都壓制住了,往外客套比手,“我送先生。”待得轉出了客房,他在大夫袖上牽了一下,壓聲道,“還要勞煩先生,這個孩子……留不得,請先生替我想辦法,將他打掉為好。”

那大夫吃了一驚,添丁是闔家歡喜的好事,他卻寧願不要,實在匪夷所思。仔細打量他兩眼,拱手道:“恕我冒昧,敢問閣下與那小娘子是什麽關系?我看小娘子高興得很……”

若說夫妻,哪裏有做爹爹的不要自己孩子的,說不通,唯有另想說法,便道:“她是舍妹,婚後不久郎君身故,夫家又沒有長輩做主,家下爹娘與她說了門親,願令她再嫁。如果拖著孩子,婚事便難成了。趁著現在孩子還小,長痛不如短痛,先生可明白我的意思?”

大夫長長哦了聲,只是可憐了那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命途這樣坎坷。終歸也是無奈,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何況在這戰火連天的年月裏,活得益發不易。他嘆了口氣,頷首道:“既這麽,那我就另開一副藥。只是打胎畢竟傷身,事後要好生將養著,否則再想懷上就難了。”

他道好,“我心裏不忍,卻也無法。”說著見酒博士從廊下經過,招手托付他跟隨大夫去取藥,自己又轉身進了臥房裏。

進門時她已經下了地,見了他迎上前兩步,哀聲道:“先生也聽到這個消息了,我如今懷了官家的孩子,不可能再與先生如何了。先生放我回去找官家吧,他是孩子的爹爹,我不能讓孩子沒有父親。”

他未應她,只攙她回床上,含笑道:“怎麽下床來了?你現在身子虛,要好好靜養。那些事容後再議,剛才大夫在外面同我說,只怕坐胎不穩,連日的顛躓孩子有損傷,先開些安胎的藥調理好身子。這兩天在這裏住下,等穩妥了再走不遲。”他將手棲在肩頭,“秾華,你的孩子,我自當視如己出。所以不要再說找官家的話了,別叫我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