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相處日深,愛之愈甚(第2/6頁)

眼見沒有更改的余地,隨太後前來的宮人哭聲一片,皆跪地乞命。太後立在人群前,恍惚覺得一切如夢境一般。她有尊嚴,自然不會向他低頭,只是厲聲罵道:“好得很,活到了這把年紀,竟要被自己的兒子圈禁,是上輩子的業障這世償還。早知今日,當初將你溺死在便桶裏倒好了,何至於今日受你這份腌臜氣!”

秦讓怕事態再擴大,抖抖索索道:“太後煞煞性罷,官家正在氣頭上,莫再火上澆油了。”一壁說著,一壁調過身子,哭天抹淚向今上叩頭,“聖人與臣有恩,臣一向對聖人赤膽忠心,今夜是臣疏忽,被人背後一悶棍打暈了,才致聖人被劫。臣死罪,不敢求饒,聽候官家發落。”

班直遵旨上前押人,兩個尚宮回身慟哭起來,“太後救救婢子們……”

太後無力回天,只得眼睜睜看著她們被拖走。秦讓作好了赴死的準備,今上卻令人將他放開了。他是皇後信得過的內侍,伺候她也有陣子了,論理他的責最重,頭一個就應該殺他。可是皇後身邊已經沒有親近的人了,回來發現秦讓也不在了,她心裏必定更覺得哀淒吧!

“皇後還需你服侍,暫且留你一條命。”他轉身走出去,腳下一絆,險些栽倒。站穩後推開左右,邊走邊道,“但凡貴妃碰過的坐臥用具都換了,皇後知道了會不高興的……統統換了。”

他失魂落魄回到福寧宮,暫且停留福寧殿裏聽消息。癱坐在矮榻上,耳邊盡是嘈雜的聲響,人來了又去了,每一次都滿懷希望,每次都落空。

不知不覺天將亮了,汴梁城徹夜狂歡過後,在又一輪鋪天蓋地的炮竹聲裏迎來了新年的第一天。天氣出奇地好,今年立春來得早,與初一相合,正落在歲首上。原本是個好日子,他計劃要帶她出皇城的,喬裝成普通的夫婦,到瓦市看人雜耍,餓了在街邊的瓠羹店吃炒肺。結果呢,人不知所蹤,一直擔心的事變成了現實。他忽然有種深深的無力感,不似上次還有些根底,這次全然不知從何處下手了。

能考慮的他全考慮到了,城中烏戎的勢力自崔竹筳死後便清剿了個幹凈。除非是一直隱藏的,在他所知範圍之外另有高人,否則不能輕易將她帶出宮去。宮裏已經查了個底朝天,現在輪到京城內外了。每條路上都派了禁軍追趕,他不得已動用了作戰的兵力,實在因為沒有辦法,他已經黔驢技窮了。

心裏刀絞似的,再枯等下去會發瘋。他站起身踱到檐下,看雲翳之中旭日東升,新的一天,新的開始,但是他的希望在哪裏?回想大婚後的三個月,從忌憚到相愛,即便有一點微不足道的小心思,也可以化解於無形。他還記得第一次牽手、第一次擁抱、第一次親吻,一幀一幀從眼前滑過,那麽美好。可是現在她人在哪裏?安不安全?

他不知自己從何時起變得那麽脆弱了,遇見她之前他的世界是單一的,喜怒哀樂很少,因為沒有動情的需要。後來逐漸懂得,開始品味,最近愈發變得多愁善感起來。他想她,想到無法呼吸。立在檐下望門而哭,此刻不是帝王,是個再尋常不過的,走失了愛妻的可憐男人。他傷心絕望到近乎崩潰,可是什麽都做不了,除了在這裏等消息,別無他法。

相處日深,愛之愈甚。他不信佛,卻從這刻開始祈求,但願她安好,否則江山落進掌中又有什麽用?誰與他並肩分享?

錄景一直在旁侍立,看他坐立不安,也不知如何勸解他。這次與上次又不同,上次因皇後是逃脫的,官家心裏自有一份怨恨在,怨恨著,反而可以支撐。這次呢,正恩愛的時候憑空消失了,任誰也受不了這個打擊。

可是一直這樣不行,身體會垮的。他掖著袖子上前,“官家,回殿裏去吧,外面冷。趙指揮並金吾將軍已經多方部署了,就算一直追到天邊,也會將聖人找回來的。”

話雖這樣說,心裏不是沒有隱憂。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像一滴水落進了海裏,要尋回來有點難度。不過現在沒有消息,似乎也不是什麽壞事。就怕說找到了,人在某個河灣裏,或在某個深井裏,那才是最恐怖的。皇後失蹤到現在已經死了四十人,如果遭遇不測,恐怕當真要伏屍百萬,流血千裏了。

“官家……”他見今上沒有反應,試探著又喚了一聲,“臣給官家弄碗梗米粥吧,官家吃些東西,才好有力氣繼續等。”

他慢慢搖頭,“錄景,你說皇後現在在哪裏?”

錄景答不上來,垂著兩手說不知道,“也許像上次那樣還在城裏,也許已經趁著夜色離開汴梁了……官家,臣命人去司天監請提點占一卦可好?說不定能推算出聖人在哪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