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事成,生死由她;事敗,仍舊生死由她(第4/7頁)

太後欣然而笑,初現的一點老態轉瞬淡了,“官家弱冠即位,到如今正滿三年,樣樣具好,只有一點叫我憂心。如今二位公主和親大鉞,望萬事以官家和禁庭體面為重,潛心輔佐,方不負我對你們的期望。”

這算是鄭重托付了,秾華忙和持盈起身行禮。心裏不免犯嘀咕,二十三歲不近女色,也沒有一位皇子皇女,想來不是有隱疾,就是有龍陽之好。她們才來,太後的話暫時挑揀著說,世人都好面子,等日子久了,想瞞也瞞不住。

這廂兀自盤算,那廂內侍揚聲通傳,一句“官家到”,震得廣袤天街回音隆隆。她略往後挫了挫,掩其鋒芒垂首侍立。眼神一晃,見持盈不動聲色,一直嬉笑如常的人,臉上突然顯出與年紀不相符的持重來,這種神色不是拉著臉、沉著嘴角就能佯裝的。秾華反而舒了口氣,她也怕自己被宮中的勾心鬥角蒙蔽了雙眼,怕把別人想得太復雜,讓自己陷入四處樹敵的窘境。其實是她多慮了,依附權勢而生的人,真正天真無邪的不會送來聯姻。何況烏戎是得知綏國派出了送親隊伍後匆匆籌備,目的再明確沒有,就是怕大鉞和綏結成聯盟,烏戎落了單,直挺挺挨打。

所以她們之間的爭奪在所難免,未來不知是怎樣的一副場景,誰榮誰辱,各憑本事罷了。

她靜下心來,沒法擡頭,眼梢卻留意殿門上的動靜。未幾見兩個內侍黃門在檻外站定了,一雙烏舄踏進視野。今上著絳色紗袍蔽膝,腰束金玉大帶,從倒影估猜身量頗高,只是那木地板映不清他的面容,他背光站著,晦暗的,也許還有些猙獰。

秾華心頭發緊,指甲用力掐住掌心,此刻的心境竟有些難以言喻了。憎恨裏夾帶了恐懼。為什麽恐懼,大約是因為初來乍到,對陌生的環境還不能適應吧!

今上步態佯佯,從她面前走過,至寶座前揖手:“臣與孃孃請安。”那嗓音難以描繪,猶如琉璃相撞,冷冽中透出一種奇妙的錯覺,似乎孤高,卻又有種悲天憫人的味道。

太後受了今上一禮,指指兩掖,“這二位是綏國和烏戎來的公主,請官家相看。既已入了宮,位分還是早些定下的好,否則人心浮動,日子也過不到一處去。”言罷又笑道,“先頭我們相談甚歡,官家一到,公主們便害臊不說話了。快別拘著了,進了一家門,便是一家人,先與官家見禮罷!”

兩人聽了指派,施施然頓首跪拜。今上話不多,請她們免禮,卻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探手在二人肘上微微一托,旋即便放開了。

無論如何算是個守禮的人,應該和傳聞沒有太大出入。秾華順勢擡眼看,恰巧與他視線相撞,心頭頓時一悸。

惡人應當有個惡毒的面相,就像午後那個夢裏人一樣,橫眉豎目,滿臉的不耐煩。可他卻不是,他有英挺的眉,深邃的眼。那份生而高貴的氣勢長在他骨血裏,即便滿含冷漠,也不是粉墨後的武裝。仿佛他就應該是那樣,站在九重塔頂,俯視眾生。

孃孃說只要是個男人,便不能抗拒她的容色,但他只是毫無感情地一瞥,她沒能捕捉到任何驚艷的光。看來前路漫漫,要近他的身必先進他的心,這種渾身長刺的人,就算得以親近,只怕也要紮得自己傷痕累累了。

他在上首舒袖端坐,“我已差人出使大綏和烏戎,代我答謝國君美意。二位公主長途勞頓,不必拘禮,請坐罷。”

如果願意和對方對話,必定留個楔口,好讓人有應承的機會。但他收勢很快,完全輪不著她們表明決心。秾華和持盈道謝落座,氣氛忽然變得局促起來,不像後宮中的家常相處,恍惚置身朝堂上,充滿了詭秘錯綜的暗湧。其實大家心照不宣,和親確實是種外交手段,現在談情說愛為時尚早。她們是別國來的,身上背負使命,注定將來的所有感情都帶著政治色彩。

官家神色安和,打量一側的持盈,“我為王時曾隨使節出使烏戎,晚宴上見過公主。”

持盈啊了聲,“官家還記得我麽?我那時尚小,大病初愈隨我爹爹宴請尊使,算算已經過去七八年了。”她巧笑倩兮,溢美之辭說得相當刻意,“官家天生有王者氣,我曾問爹爹,那位是不是鉞國太子,爹爹說不是,我還滿心為官家惋惜。如今我入大鉞,官家風采更甚往昔,是我之福,也是我烏戎之福。”

今上寥寥一笑,唇角有寡淡的味道,斷不明是贊同還是嘲諷。持盈面上一僵,惴惴不安不起。

秾華靜坐著,察覺他目光調轉過來,略偏過身子,等他開口。

可是等了半天,上座卻一味沉默,只聽銅錢在案上旋轉,發出迅捷連綿的聲響。她凝神靜氣,銅錢越轉越慢,終於啪地應聲而倒。這回總該說些什麽了,不想卻又迎來新的一輪,邊緣破空,甚至引發嗡嗡的震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