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事成,生死由她;事敗,仍舊生死由她(第2/7頁)

可見是不相上下,至少在她眼裏,自己算得上是個勁敵,否則不會說得這麽圓融。女人在一起,要顯得懂禮數就得相互吹捧,有來有往才是道理。她誇你,你生受了,這是你失態。必須誇回去,兩下裏都得宜,才能各生歡喜。

秾華就燈看她,少女的皮膚光潔,踏上和親路前開了臉,細小的絨發汗毛都清理幹凈,越發像美玉拂了塵,光鮮得直達人心。

“宮廷是個沉悶的地方,進去了就被困在四方城裏。妹妹天質自然,同你在一起心裏格外舒稱。官家在前朝為國事繁忙,回了禁庭必定願意松泛些,我若是他,怎麽不選你?”她抿嘴淺笑,轉而拍拍她的手道,“咱們都別猜了吧,宮中自有考量。官家仁孝,上面還有太後,咱們盤算得再好,終歸要聽人家的意思。”

持盈點頭不叠,“阿姊說得很是,反正寸步留心總沒有錯。我一向大喇喇慣了,擔心入宮後惹得太後和官家不快,阿姊要是察覺哪裏不對,千萬提點我。”

秾華與她周旋半天,說的都是無意義的場面話,也弄得口幹舌燥。正想問她在不在這裏用飯,她身邊女官進來道了一福,湊在她耳邊說了什麽。她跳下官帽椅嘆道:“叨擾了阿姊半天,我該回去了。這幾天路上顛簸睡不好覺,叫醫官開了方子,每日早晚都要喝上兩碗,真是苦不堪言。明天咱們一同入宮,還有再見面的時候,今日就先告辭了。”她出門下台階,回身揮了揮手,“阿姊留步,早些歇息,否則明天眼下有青影,就不好看嘍。”

秾華含笑送別,看她出了垂花門才轉回屋裏。這時黃門絡繹送食盒進來,金姑子攙她落座,低聲道:“這位公主不簡單,小小年紀這樣會說話,長公主要小心,千萬不可和她交心。”

她哦了聲,“金姐姐怎麽看出她不簡單?”

金姑子拿巾櫛擦了銀箸遞給她,“我們在宮中見的人多,單看容色就能猜出七八分。琴台公主眼神閃爍,不似長公主從容不迫。這種人太過活絡,即便沒有歪心思,也在壞與不壞的邊緣,難有真心。”

秾華笑道:“我明白了,你是拐著彎說我眼神足,盯人能盯出個窟窿來。”

幾位女官聞言吃吃笑起來,弦兒繃得太緊了,難得有舒闊的時候。

她略用了幾筷姜豉,叫人翻黃歷來看,喃喃道:“從建安到這裏走了五十七天,先生應該已經到了……”轉頭問佛哥,“有沒有人來四方館打聽我?”

佛哥說沒有,“公主在汴梁有舊相識?”

秾華道:“不是舊相識,是我在家中時的西席。他和我約好的,日後若是有人自稱崔竹筳,想辦法通報我。他有智,可以幫我大忙。”

佛哥道是,侍候她用罷了飯,早早歇下了。

第二天一早,四方會館外人聲鼎沸,宮內派遣的儀仗到了,各色寶扇、華蓋烏泱泱排出去老遠。秾華梳妝完畢出門,穿著緋繡衫的內侍架起雲文步障送她上厭翟(後妃、公主所乘的車)。她掖起袖子登車,入簾那刻似有察覺,向遠處樓宇眺望,勾片欄杆前有人背對朝陽站立,身後光華萬千。她頓了下,那身形只消一眼就認出來,是崔竹筳。看來他早就到了,沒有立刻來找她是出於謹慎,畢竟她剛到大鉞,一言一行頗受矚目。

原本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只要他在,不論遠近都讓她覺得有了根底。她長出一口氣,收回視線入車內,待坐定了扭頭看,琴台公主的紅紗步障也從館門上出來了,兩班鹵簿一前一後相隨著,浩蕩往皇城而去。

見分曉的時候要到了,她正了身子端坐,拳頭在大袖中用力握緊。今天或許能見到殷重元,可惜暫時不能奈他何。入宮闈不得帶兵刃,要先安頓下來才好周旋得開。其實她心裏急得很,最好立刻解決。但弑君於大庭廣眾下,大綏難逃幹系。讓後繼之君以此為由起兵南下,高斐的禦座還沒焐熱,倉促迎戰怕能力不夠。

她一時又感覺心慌,要讓人消除戒心不容易,她入禁庭是充鉞帝後宮的,宮中的女人哪個不是他掌中物?萬一要禦幸,她又怎麽應對?

她壓著領口,聽見心在胸腔裏跳得通通作響。其實見孃孃時她就已經想過,當時下了狠心,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可是真的事到臨頭,又覺得一腳踏空了。她再有主張也是個年輕姑娘,前途是康莊還是遍布荊棘,她已經說不清了。

鉞國的皇城同綏不一樣,綏是建在山上,山巒高低,宮殿也隨地勢起伏。鉞的不一樣,平原廣闊,工匠可以發揮無盡的想象。她們是鄰國公主,進宮為後為妃,可走宣德門。秾華沒見過這樣壯麗的門禁,朱門綴金釘,門券幽深,甚至連屋頂的瓦片都是銅制鐫龍鳳天馬。兩國的國力從細微處便可窺出一斑,越是這樣,越是醍醐灌頂,提醒她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來。這宮掖裏不容閃失,稍有行差踏錯,恐怕沒能接近殷重元就屍骨無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