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事成,生死由她;事敗,仍舊生死由她(第3/7頁)

鉞國禁庭尤以內侍多而著稱,入宣德門就見禦道兩邊站滿了黃門,看衣著打扮,從高班到都知具有。她一路走來,一路有人垂首行禮。將至前朝時一位內臣上前揖手,“公主請隨臣來。太後在寶慈宮等候多時了。二位公主入內庭,可先行家禮再行國禮。官家此刻在紫宸殿視朝,朝散便會同來,長公主先請罷。”

她頷首道謝,腳下未緩,提裙踏進了左長慶門。

外界對今上的揣測有多少是真,她不知道,但是恪盡人子的孝道,這點大約有些依據。太後的寶慈宮,宮掖規格只略遜於前朝紫宸殿,台基建得很高,從天街到丹墀,約摸有二十多級。如此堂皇鼎盛,在這泱泱後宮中算是獨樹一幟了。

秾華牽裙而上,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宮裏眼雜,她們這些外來客,在正式受封之前要經受一系列的考察篩選。大到品性見識,小到談吐行坐,無一沒有衡量標準。所以要慎,要穩,太後是通往中宮寶座的頭一道關卡,只有討得她的歡心,在後宮行走,才能多一份底氣。

石階上的龍鳳紋閃退出視線,她逐級攀登,到達頂端時,眼前豁然開朗。寶慈宮正殿兩側矗立著巨大的金漆青龍八竅香鼎,鼎中香煙裊裊,一股檀香氣盈滿乾坤。宮娥引她進殿,殿中相思方紋地板打磨得光可鑒人。她低頭看地上倒影,仿佛隔著波光看水晶宮,兩掖擺設精巧,一路走一路微漾,很有趣致。再往前幾步,見屏風寶座上端坐一人,穿翟衣戴博鬢,一副隆重打扮。

她斂神站定,舉手加額行拜禮,“大綏成國長公主,恭請太後常樂無極。”

她穿流彩暗花雲錦宮裝,人雖纖細,卻架得起滿身繁復的錦繡。太後從上到下仔細端詳,宮中女人,但凡長得美些,總有股妖俏之氣,她竟是個例外。她的美是明凈優雅的,有她獨到的姿態。讓她想起以前一位善用金碧畫牡丹的畫師,寥寥幾筆,可以勾勒出別樣的嫵媚與昂揚。

太後聲音裏都含了笑,吩咐左右攙扶起來,和煦道:“長公主遠道而來,路上辛苦了。素聞長公主美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我二十年前曾與你母親有過一面之緣,多時不見了,郭太後安好?”

她恭順應個是,“謝太後垂詢,我母親一切都好。秾華離開建安時,孃孃曾囑咐我問候太後,另備了薄禮,命我轉呈太後。”

兩只錦盒頗為玲瓏,內侍進獻上去,太後看了一眼,笑道:“你母親有心,老身身子骨尚且硬朗,有勞她掛念了。”

正說話,琴台公主後面也到了,稽首行了禮,同樣有禮呈上。太後看來很歡喜,臉上一直帶著微笑。擡了擡手,賜公主們入座,一面道:“今天是黃道吉日,禁庭一下子飛進兩只金鳳凰,是我大鉞之福。二位公主剛到,但是不要拘謹才好,這裏和自己家中是一樣的,各自隨意些。”反復看了又看,點頭道,“公主們都是好相貌,什麽樣的山水才孕育出這樣的美人兒呢。我只有官家一子,不曾有過女兒,日後婆媳就像母女一樣相處,我也十分的圓滿了。”

當朝太後母家姓王,憫帝在位時封貴妃,品階不及雲觀的生母,但也高得足令後宮佳麗仰望了。雲觀死後兩個月,他母親崩於慶壽殿。到底是傷心過度還是遭人謀害,不得而知。反正受益的是殷重元母子,由此可見這位太後表面和藹,私底下只怕也不簡單——不過這宮廷中,又有哪個是簡單的呢?看開了其實沒什麽,彼此都是長袖善舞,誰也不比誰幹凈。

持盈實在是個活泛的人,她不怕生,言笑晏晏道:“既這麽,我和阿姊就隨官家,直呼您為孃孃了。孃孃是信佛還是信道?”

太後挑了眉,有意問她:“道禪本一家,信佛怎麽樣?”

她想了想道:“信佛好啊,佛法無邊麽。”

“那麽信道呢?”

“信道也好,道法自然。”她笑起來,“我母親信道,對老莊很是推崇。每每命我抄書——清者濁之源,動者靜之基。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

太後聽了愈發和善了,攏手說:“好得很,我和你母親一樣。不過此道非彼道,道家與道教還是有區別的。你們孩子家多悟道,好修心養性。這宮掖明爭暗鬥太多,到了你們手上,望和睦相處。和則靜得所安,是以聖人守和。我遷至寶慈宮後重修了台階,你們來時可數過有多少級?”

持盈答不上來,轉過眼看秾華。秾華笑道:“我恰巧數了,共有二十八級。”

寸步留心,這是極好的。太後贊許地看她一眼,“不是二十七級,也不是二十九級,長公主可解其中意?”

她微微俯首道:“我並不從佛從道,一點拙見,說出來孃孃別笑話。帝王之數為九,後宮閣分當避諱。二十八級,減之一分有克撞,兩數相合是為圓滿。道家講究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孃孃這樣胸襟,秾華當以此為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