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委屈(第2/8頁)

今夜月色奇好,大如銅盤的月亮白慘慘地掛在天上,透過花樹的枝椏看過去,頗有丹桂婆娑疏影在的意境。他望月許久,負手問她,“我聽說廣儲司失竊了,恰好我不在京裏,也沒幫上什麽忙,如今怎麽樣?”

頌銀道:“勞六爺掛懷,是兩個庫丁窮瘋了,趁開庫之際偷運出去的。後來交慎刑司嚴查,已經將贓銀追回,眼下事兒過去了,請六爺放心。”

他自然知道過去了,不過協查的又是容實,覺得哪兒都有他,叫人不耐煩。他輕輕籲了口氣,“我近來在外,別的不憂心,只憂心你。不知你還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話,容實那裏只是做戲,我對你另有安排。那天太後召見你,說了我要娶親的事吧?你說過要當第一等,我把那個位置留下了,等著你來坐。”

她感到驚慌,她以為混水摸魚,摸啊摸的他就忘了。沒想到他會親口提起,把話擺到明面上來,她就有些無力應對了。她囁嚅了下,“六爺,我何德何能,蒙您這麽賞識……佟家不過是內務府,管著吃喝拉撒的事兒,您要真娶了我,豈不叫人笑話嗎。上回說的那兩位真挺好,您從裏邊挑一個吧,等以後福晉養了兒子,您對朝廷也是個交代。”

他皺了皺眉,“你這麽盡心為我著想,孝心可嘉。不過我不打算接受,該怎麽樣,我自己有數。側福晉生的兒子,只要我願意,照樣也能是世子,所以是不是嫡福晉所出,一點都不重要,你還有什麽話說?”

她噎了下,“可是六爺……”

“叫我燕綏。”他輕輕笑了笑,“很少有人能得這個特許,除了太後和兄弟們,誰也不敢直呼我的名字。今兒爺給你個賞賚,準你私底下這麽稱呼我。橫豎將來是一家人,我的福晉用不著人前人後都管我叫六爺。”

頌銀心說你願意我還不願意呢,這名字可不能亂叫,叫了要負責任的。關於他嫡福晉的名分,她一點都不眼熱,她就想和容實在一起,當個少奶奶就足夠了。她不需要什麽特權,也不羨慕他的王府花園,容家那個燎了屋頂的園子就挺好,大小正合適。家裏人,老太太、太太、容學士,都是易相處的人,比太後強百倍。

他除了位高權重還有什麽?他有錢,佟家也有啊。他有權,佟家不靠他的權活命,所以暫時用不著這麽委屈自己阿諛他。

頌銀端著盞,朝他蹲了個福,“您擡舉我,我要是推辭就是不知好歹,可我自問沒有那個底氣做您的福晉。我是內務府包衣阿哈,蒙祖宗庇佑才混了一官半職,您和我在一起是自降身份,我不能這麽連累您。況且……”

她說著頓下來,似乎很猶豫該不該出口,他早就已經料到內容了,接了她的話茬道:“何況你心裏有人,你真的喜歡上容實了,對不對?”他鐵青了面皮,“你好大的膽子啊,背著我做了不少手腳,你只當我聾了瞎了,看不出你們打什麽算盤?”

她愕然擡起眼,“六爺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他的聲音變得又冷又硬,“述明的腦子怪好使的,想出了這麽個法子,把閨女送進後宮,等著萬歲爺給你們擡籍,好徹底從鑲黃旗脫離出去,是不是?”

頌銀愣住了,他到底不傻,全被他料到了。可越是慌,越是要勒令自己冷靜。整個紫禁城都已經知道皇帝冊封了佟家三丫頭,要想瞞他是不能夠的。她得想想拿什麽來應對他,這時候不管何種借口都不能讓他消疑,似乎只有把原委說出來,再加工一下,讓佟家所做的一切都變成一種無奈,或許能夠暫時蒙混過去。

她沖他肅了肅,“您先別生氣,聽我和您解釋。您這陣子不在京裏,好些細節您不知道。就您先前說的廣儲司的案子,萬歲爺震怒,原本是要借機開發佟家的,我找了聖駕跟前的陸潤替我說了一車好話,才把這次的風波平息下來。我和阿瑪商量了,近來萬歲爺不信任佟家,這時候要是不做點什麽,我們在內務府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六爺也不願意看著佟家一敗塗地吧?送我妹子進宮,家裏人何嘗舍得,可是不這麽做,佟家一旦倒台,就不能再為六爺效命了。至於您說的擡籍,我們從來沒想過。我妹妹進宮不過是個常在,到如今也未進過幸,萬歲爺對咱們還是三心二意,這個咱們心裏都知道。眼下是不求揚眉吐氣,只求能自保。做了這麽大的犧牲,六爺再誤會我們,那可委屈死奴才們了。”

他看她的時候完全是一副掂量的神情,暗裏贊嘆好一張巧嘴,能把死的說成活的。皇帝信不信任他們,他自有論斷。但是把人送進宮,就是給皇帝開了扇天窗,隨時可以借由這個名義,把佟家從鑲黃旗拽出來。自作聰明,把別人當傻子,這可不是個好習慣。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再追究也晚了,還不如來談談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