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座上寶刀未老。(第4/7頁)

若換了平時,誰有這麽大的膽子公然指責他?曇奴也做好了與他搏命的準備,可是他擡起眼,慘白的臉色,渙散的眼神,儼然已經不像他了。認真打量她片刻,然後低頭撫摸那玉盒,沾著泥土的手指顫抖著,慢慢將盒子揭開。

不管事先鼓了多少勇氣,真正相見的那一刻還是令他痛不欲生。他的孩子才剛滿三個月,那麽弱小的生命,說沒有就沒有了。他努力看他,分辨他的手腳,手指和腳趾都清晰可見。他仰起頭,感覺眼角有什麽滑落,落進他的領褖。他不知應該怎麽辦,只是望著晦暗的天空喃喃:“她這麽狠心……這麽狠心……”

如果孩子在,可以成為他們之間的紐帶,那麽孩子沒有之後,他們的關系就像風裏的蠟燭,隨時有熄滅的可能。

以前的自己多自信,有漂亮的樣貌,尊貴的身份,可以呼風喚雨,可以左右朝綱。可是現在卻落魄到這種地步,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事事需要依靠別人,然後弄丟了自己心愛的女人和孩子……怎麽會這樣呢!他百思不得其解。呆坐了一會兒把盒子蓋起來,放在靠近心臟的部位。他不能再為孩子做什麽了,至少讓他不會冷,感受到阿耶的溫暖。

他踉蹌著站起來,不要他們跟著,自己往後面去。院子是小院,沒有那麽多的屋子,有一間闔著門,門口掛風鈴,應該就是她的臥房吧!

他拄著手杖上前,門是虛掩的。他伸手去推,可是剛觸及又頓下了,他害怕惹她生氣,她現在身體太虛弱,不能動怒。他站住腳,隔門喚她,“蓮燈,我來了。”

蓮燈渾渾噩噩間聽到他的聲音,以為自己在做夢。待略清醒些,才知道是真的,他來了。

“你讓我見一見你,我有些話想和你說。”他近乎哀求地,扒著門上的直欞說,“是我的錯,我來向你賠罪。你還好嗎?我不放心,讓我見見你。”

她略撐起身子,心頭一片慘淡。他終於出現了,可是現在相見還有什麽意義?孩子沒有了,她經歷的痛苦,到這裏算是了結了。就像涅磐之後把心都滌蕩了一遍,除了對孩子的惋惜,對他已經感覺不到愛與恨了。她嘆了口氣,“國師請回吧,今後無須再見,再見亦是陌路。”

他的心直往下沉,僵直地站著,不知如何是好。她怨他,他知道。不管她的語氣多淡然,他依然堅信她是愛他的。所以一定要見面,見了面可以把話說明白,他活了這麽多年唯一的一次愛情,不能就這樣結束了。

“你聽我解釋好不好?孩子沒有了我也五內俱焚,可是對我來說現在你才是最要緊的。蓮燈,我是愛你的,即便生死邊緣也沒有動搖過。”他急切道,“那日鬼戰,我受了很重的傷,行動不便,無法向你道別。我以為我會死,沒想到翠微把我帶回了神宮,可惜內力盡失,後來便一直留在九重塔內修養。我不能出去,時時憂心你,只能通過翠微探聽外面的消息。她只告訴我你很好,你有孕,或是受了委屈,全部都瞞著我。我不知道你回了長安,更不知道你來過神宮,否則我就是爬,也會爬出來見你……蓮燈,我很想你,你讓我進去見一見你,就算要我即刻死,我也無憾了。”

他說到最後聲淚俱下,蓮燈能聽出他嗓音裏的悲傷,可是木已成舟,說得再多又有什麽用?他和她相愛的過程裏,永遠都充滿算計,到最後一刻他依然為不引起定王懷疑,把她獨自留下,讓另一位國師李代桃僵糊弄她。她的滿腔愛意錯付了他人,他就不會擔心,不會難過嗎?既然自己受了重傷不能行動,為什麽不讓靈台郎們來接她?分明是因為他的私欲,記掛著《渡亡經》!她難道沒有吃夠苦,還要繼續選擇相信他嗎?她不想這樣下去了,她肩上的擔子好不容易卸下,再也擔負不起來了。他的生與死,從今以後和她再無關系。她需要新的生活,把一切的不幸通通放下,要像以前一樣,活得兩袖清風。

他苦苦哀求,她不為所動。經過先前一輪疼痛碾壓,精神大大不濟了,乏累得厲害。她不願再聽他說那些,側過身道:“你這一番話把誤會都解開了,我知道你身不由己,我也不怨怪你。可是造成的傷害難以平復,我忘不了,也無法若無其事與你相處。你的話說完了嗎?說完就走吧,我累得很,敷衍不動你了。”

他心裏恐慌起來,為什麽聽不出她的語調有起伏?這樣淡淡的卻可以傷人至深。他極力堅持著,心上還是被劃了道口子,逐漸血肉模糊。

這樣不行,隔窗說話見不到人,她漸漸就真的放下了。他壯起膽推那門,“我進來了,無論如何,讓我看看你。”

她知道拒絕也沒用,他實在要見就見吧。這應該是最後的要求了,見過之後兩兩放下,再沒有別的執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