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你特別招百歲老人的喜歡。

次日大概五更未到,黎明前的黑暗,罩得整個俄博嶺昏昏如在另一個世界。蓮燈近期的睡眠不太好,常常要耗到近子時才能睡著,睡下去沒過多久,夢裏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忽然帳簾被用力掀起,有人站在外面大聲地喊:“安寧!安寧!”

她頭暈得厲害,聽出是二兄常念,便支起身子噯了聲,“阿兄何事?”

常念的聲音裏帶了哭腔,略低了嗓子道:“你快些起來,阿耶出事了。”

她起先還懵著,頓時一激靈。縱起來,拉過一件圓領袍穿上,慌慌張張扣上蹀躞帶跑出來,“阿耶怎麽了?”

常念說不出話來,只是擡手指向大帳方向。王帳外的禁衛比尋常森嚴百倍,死士個個壓刀站著,將帳子團團圍住。她心頭狂跳,匆忙奔過去,帳裏站滿了將領。穿過那片鎧甲的叢林,見定王在榻上安然臥著,雙眼緊閉,面色發青。

她腦子裏嗡地一聲,問跟前醫官,“大王怎麽了?”

醫官搖頭,讓出榻前的位置,退到一旁。再看幾位兄長,他們站在那裏六神無主,個個像淋了雨的泥胎。

蓮燈的兩條腿在褲管裏打顫,她想定王也許是不好了。她不是沒有直面過死亡,可眼睜睜看著親人死在面前,擯棄那段失去的記憶,算是第一次了。她上前,拉了拉定王的手,“阿耶?”

他沒有反應,手指已經涼下來,大概有一陣子了。她不信,抱著希望去探他頸間的脈搏,摸不到,連他的頸窩都是冰冷的。

“怎麽會呢,先前阿耶還與阿寧一起用飯的……”她跪下來,哭著說,“阿耶,你怎麽了?”

她和定王算不得親近,但昨夜開始已經可以像尋常的父女那樣相處了,為什麽非要在她感覺到溫暖的時候迎頭遭受這樣的打擊?她不知道應該怎麽辦才好,近距離看到他的臉,英挺的眉,還有深刻的五官。仿佛凍結的回憶猛地被打開了,她記得這張臉,原來他真的是她父親。

她嚎啕起來,抓緊了他肩上的衣裳撼他,“阿耶,你不要丟下我,我才回到你身邊,你不能走!”她的痛苦是發自內心的,哀哭從靈魂的最深處迸發出來,她除了像只獸一樣悲鳴,想不出任何辦法來抵抗這突然降臨的噩耗。

無數重拳擊中她的心臟,她癱軟在他榻前。沒有了母親,剛剛認回的父親又走遠了,從現在起她是真正的孤兒,再也沒有依仗了。她後悔不已,在他還活著的時候她麻木,沒有想過去愛他。如今他死了,她才記起四歲前坐在他臂彎、騎在他肩頭的歲月。可是來不及了,他走了,走得這樣莫名其妙。

她要追究,回身呵斥醫官,“大王是因何喪命,快說!”

醫官打了個顫,拱手道:“小人細細查驗過,大王身上無任何外傷,指甲、眼瞼、舌苔均無異樣,且表情安詳,四肢舒展,可見臨終沒有經歷痛苦,當屬壽終正寢。”

壽終正寢,四十多歲的人怎麽能算壽終正寢,一定有內情!她站起來,無頭蒼蠅一樣打轉,“他昨夜還好好的,與我說了好多話,那時分明健朗得很,怎麽會突然走了?”她擡頭四顧,“國師呢?國師在哪裏?”

曇奴上來攙扶她,“已經派人去請了,你不要著急。”

可是她的悲傷,在某些人眼裏卻是十足的演戲。定王共六子,有辰河那樣如珠如玉的存在,當然也不乏榆木腦袋的莽夫,比如四兄等持。

蓮燈的認祖歸宗一直讓他心存疑慮,那時父親很高興,他也沒什麽可說的。現在父親突然不明不白地死了,在他看來禍根可能就在這來歷可疑的妹妹身上。

“當初是誰進府刺殺阿耶,兄弟們可還記得?”他上前一步,蹭地抽出佩劍抵在她胸前,“阿耶一片拳拳愛女之心,我料他沒想到會落得今天這樣下場。你既然從一開始就心懷不軌,難道阿耶認了你,就能化解十年來的怨恨麽?你一心要殺他為母報仇,昨夜最後一個與他見面的也是你,你的嫌疑最大,少在這裏惺惺作態!不單你,還有你那情郎,甚至包括碎葉城裏的辰河。你們串通一氣蓄意謀害阿耶,欲借蔡都護不在之時趁機控制軍中大權,我說得可對?”

他們兄妹反目,這個時候只會造成混亂。大兄照業低聲呵斥:“四郎,阿耶跟前不得造次。”

等持仰頭苦笑起來,眼淚順著眼角長流,“阿耶已經死了,表面沒有傷痕,焉知他的五臟六腑是否完好。正值壯年的武將,會不聲不響地睡死過去,你們相信嗎?阿耶平時連傷風咳嗽都沒有,為什麽現在成了這樣?一定是有內賊,還是阿耶最信任的人,你們說,除了她還有誰!”

蓮燈又悲又氣,哽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阿兄不要因為阿耶不在了就欺負我,我對阿耶的心,和你們每個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