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據文獻記載,《渡亡經》可令人起死回生。

關外的天氣很怪異,前一刻晴空萬裏,下一刻也許就會雷電交加。有時候同一座城,城南幾乎要淹沒,城北卻旱地千裏。

天氣不好,難得清閑,蓮燈無事可做,站在窗前看外面。花壇裏的蘭花被打得東倒西歪,雀蛋大的雨點不分青紅皂白地砸下來,好好的草木都被打壞了。

等天晴時培一培土吧,剛下過雨不需要清掃沙子,可以跟著花匠到處走走,也許能到定王書房前也不一定。她踮足朝遠處眺望,雨簾稠密,外面灰蒙蒙的,空氣裏彌漫著泥塵的腥氣。想起昨晚,國師冒著風險來送藥,現在憶起還有隱約的歡喜。

他說常在左右,不知在哪裏。他沒有說他面臨的困境,但是她知道,定王有十萬大軍,有許多死士,他帶來的人手不多,要滲透進去已經很費力氣了。奇怪他可以多方算計,卻從來不殺生,要是他能易容出馬,恐怕十個定王也不夠殺的吧!這人就是這麽矯情,不過也好,她的殺父之仇,她想自己去報。待解決了定王,如果能夠活著回長安,再殺了那條漏網之魚。

可惜她一點都想不起她阿耶的模樣了,還有阿娘,簡直忘得徹徹底底。她只是抱定一個信念,殺了仇人,不讓耶娘的血白流。

阿寶在旁邊擦桌子,叫了她一聲,笑道:“心事重重,在想什麽?不會再想辰河殿下吧?”

她木訥道:“想那些不相幹的幹什麽?”

阿寶說:“辰河殿下還沒娶親啊,將來要是回中原做官,遠離了碎葉城就好了。”

她笑了笑,恐怕他們是打算回中原的,不是做官,是做皇帝吧!

忽然聽見有人喚她,她忙到門前看,廊上站著一個滿臉不耐煩的傅姆,掖著兩手道:“小娘子隨我到涼風殿去吧,殿下傳召呢。”

她有些莫名,“姆姆知道殿下傳我是為什麽嗎?”

傅姆看了她一眼,“殿下的心思我怎麽知道?莫問我,你去了自然有分曉。”

蓮燈躬身應是,隨她往上房去,雨水濺到廊下來,打濕了她的裙角。她挨著墻根走,走到一處垂花門前遇見了那位辰河殿下,她擡眼笑了笑,對他行禮。

辰河殿下是很和氣的人,揖手回了個禮,轉頭問傅姆去哪裏。傅姆叉手道:“王妃有事傳召宋娘子,奴婢領小娘子上涼風殿去。”說著堆了個笑容出來,“殿下今日的書讀好了麽?勿亂走動,快回去吧,仔細老師訓話。”

蓮燈看那老奴雖然是笑著說,語氣裏卻有輕慢的意思。什麽樣的主便會教出什麽樣的仆來,涼風殿裏聽差的都不太敬重世子吧!

她很快對他納福,匆匆忙忙趕上了傅姆。待進涼風殿,見王妃穿著春水綠的袒領,披著杏子黃的單絲羅畫帛,正倚在憑幾上看一幅裙料繡工。

她和曇奴交換一下眼色,曇奴一夜沒睡,眼裏有血絲,人依舊站得筆直。她上前肅拜,然後退到一旁待命。

王妃長久沒說話,拿著絲絹看了又看,贊嘆秀女們繡工了得。半晌把視線調轉到她這裏來,“你可曾學過刺繡?”

蓮燈說沒有,“婢子是貧苦人家出身,沒有機會見識綾羅,更沒有機會學刺繡。只會一點簡單的縫補,難登大雅之堂。”

王妃托腮看了她一眼,“聽你的談吐倒像讀過兩天書的,貧苦人家也能讀書嗎?”

蓮燈心裏有些緊張,不知是不是哪裏露了馬腳讓她看出來了。細想想應該沒有,她從進王府起就特別留意,李氏再厲害,終究不是神仙。便垂手道:“回殿下的話,我阿耶以前是舉子,因為多次沒能高中,後來才搬到了敦煌。婢子從小跟阿耶讀書,些許認識幾個字。”

王妃若有所思,“我看你和一位故人甚像……母親是哪裏人?叫什麽?”

曇奴轉過眼來,不知定王妃是什麽用意。蓮燈斂神道:“婢子的阿娘也是關中人,閨名叫崔五娘,我阿耶喚她阿崔。”

王妃把目光調轉到橫梁彩畫上,慢悠悠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阿崔……應該叫阿唐才對。”復對她一笑,“既然會縫補,那麽一定會穿針。我要繡一面佛經,你來替我穿針。”

蓮燈有些訝異,傳她過來就是為了穿針,實在搞不清這位王妃又在打什麽注意。

仆婢端著托盤過來,她看了一眼,果然和她預想的一樣。哪裏那麽簡單讓她過關,必定是針眼特別細,繡線特別粗。這種金線是拿多股絞成的,光鉆過一個尖兒不管用,一拉這根線就勒壞了。所以王妃又開始刁難她,只不過這次不是武鬥,改成文鬥了。

終歸免不了一頓好打,她邊穿邊想,這麽下去真要糟糕了,仇報不成,整天受擠兌,再好的耐心也要磨光了。想發作,到底不能,只有咬著牙跟針線較勁。

她試了很多次,剪子把線頭修了又修,實在穿不過去。這種事不像練武,耗費的是精神。她拿出渾身的解數來,依舊毫無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