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喜歡本座是不是?你對本座動心了是不是?

官員們設宴不是含糊著就能蒙混的,來往都是官場上的人,必須處處考究,講大排場。恰逢李行簡六十整歲,李中丞年紀雖不如聖上大,論資排輩卻抵聖上半座泰山。於是宮中有賞,命宣王代母親來與外祖父磕頭慶生。既然有皇子親臨,文武官員無論如何都要賞臉的,李家不敢怠慢,便招以前常有來往的樂坊入別院,酒過三巡後命伎樂們歌舞,為眾相公與王爺們助興。

轉轉得到消息後很高興,“終於到了我大展拳腳的時候了!我認識九部樂裏的西涼樂那支,借著掙點脂粉錢的名義跟他們混進去。你就充當我的樂奴,咱們一塊兒進他的宅邸。”

蓮燈考慮得有點多,“這樣正大光明,恐怕不太好施展拳腳。萬一哪步出了紕漏,只怕要把火引到你身上。”

轉轉卻說沒關系,“你易容,前後兩張臉,誰也認不出你。我們最要緊的是進府,樂工有好幾個班子,演完了就散的。到時候看情況再定,如果有機會,我隨他們先離開,你動手的時候我不至於拖你後腿;要是沒有機會,就當是進去遊玩一遭,仍舊跟著出去,等下次再想辦法。”

蓮燈猶豫了下,似乎沒有更好的主意了,便和轉轉梳妝打扮上,抱著琵琶與篳篥,去北裏找那個相識的樂坊。

轉轉以前在龜茲商隊裏算是小有名氣的伎樂,和那些樂工們也有些來往。蓮燈和曇奴救她的時候,正是商隊從長安返回龜茲途中,薩保一死,這個商隊基本就解體了,酒泉發生的情況不會那麽快傳到長安來。所以她現在行走,依舊可以憑借以前的聲望。

果然那些樂工賣她幾分人情,見到她還十分的歡喜,絮絮說:“祖師保佑,正好缺個人手,這下子可解了燃眉之急了。”又打量蓮燈,“這位小娘子會些什麽?”

蓮燈摘下面紗笑了笑,“奴只會篳篥和笛子,跟在我家娘子身邊,專門為娘子抱琴。”

蓮燈長得很美,美麗的女郎一向比別人少些坎坷,樂坊收人要看手藝,但是只要有張漂亮的臉,一切要求都可以降低再降低。蓮燈的加入幾乎沒受任何阻攔,那麽輕而易舉。轉轉回身看她,沖她擠了擠眼睛,兩人相視一笑。

到了上元這天是正日子,入夜前人都進了李宅的別院。李行簡十分的大方,所請的樂部起碼有三四十,還有角抵藝人和舞者,加在一起不會少於百人。

人多不是壞事,範圍廣了,就算要捉拿也不容易。

蓮燈跟隨樂工們進宅邸,她還是十六歲的小姑娘,臉上依舊帶著天真的成分,到了陌生的地方很新鮮地左顧右盼。琵琶抱久了手酸,不停地調換兩手,誰也看不出她掄起大刀來是怎樣孔武有力的模樣。

轉轉悄悄湊在她耳邊問:“可看清地形了?”

她自從踏進這裏就處處留心,院墻有幾道,樂台離門有幾個拐彎,都在她腦子裏清晰地刻著。她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循規蹈矩隨家奴往後院走,擡起眼時看見對面遊廊走過幾個穿繚綾春衣的郎君,紈綺上繡一行秋雁一江春色,移步時金魚袋和蹀躞七事相撞,發出細碎旖旎的聲響。

這樣尊貴的打扮,應當是宗室皇親。她微別過臉避開他們的視線,樂坊裏的樂工告訴她,那些公卿們喜歡在樂人裏找樂子,萬一被相中,那就很難擺脫了。所幸她帷帽上的紗羅放下來了,可是轉轉卻沒有。她是那種眼角眉梢都是詩的女郎,結果不小心被人落了眼,那邊揚聲叫站住,蓮燈頓時暗乎不妙。

幾位郎君閑庭信步似的走過來,轉轉發覺時已經來不及把障面放下來了。她的胡人五官在長安比較緊俏,最近時興養胡姬,弄回去收為妾侍,喜歡的時候擡舉擡舉,不喜歡了就送人,是長安貴族們彰顯身家的手段。好在她沒有賣身在樂坊裏,別人不能做她的主,這麽想來心裏也安定了些。

那幾位郎君到了她們面前,也不急著和轉轉搭訕,只問坊主是什麽部的。坊主恭恭敬敬長揖下去,“回稟殿下,奴這班是西涼樂部的。”

其中一位嘿了聲,“五郎,西涼樂還是胡女奏得好。”

那個叫五郎的微微笑了笑,飛揚的眼角有股桀驁不馴的嬌縱味道。

轉轉愈發低下頭,暗地裏咒罵了一聲。然後聽見這位五郎吩咐身後的侍從,“挑幾個樂人並這胡女,一同送到西邊閣子裏去。”

侍從忙道是,坊主卻上前叉手,“這位娘子出於舊日交情來樂坊幫忙,不能算是樂坊的人,齊王殿下點她的卯,還需問過小娘子自己的意思。”

大歷就是這點好,賤籍同良民的劃分非常嚴格,所受的待遇也絲毫不能馬虎混淆。賤籍遭販賣或充教坊是很尋常的事,但是良籍的則不同,只要不是自願,就算皇親國戚也不能強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