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第2/2頁)

待到裏處人繼續了笑談,我才深吸口氣,起了音。

長生殿上那一曲,我早已刻在心裏,此時彈奏並不算難。這一曲起,腦中滿滿的盡是殿中他長身而立,執笛的笑顏,待到手下越發流暢時,隔間外說話聲響漸淡了去,他再沒發出任何聲響。

暖風自窗口而入,撩撥著我與他之間的沉默。

長生殿上一首笛曲,唯有我懂,今日畫樓這一曲琵琶,你可聽得明白?

待尾音落下時,隔間內才有人喝了好,不停有人問著話,大意都不過是問詢我的名諱,平日在哪家畫樓奏曲。那小姑娘按照先前的說辭回了話,裏處人便紛紛感嘆著,說什麽難得一首好琴,卻是個啞女。

我正暗自笑著時,李成器忽而道:“不知姑娘可會寫字?”我心頭一跳,耳根瞬時發熱,他真的猜到了。那小姑娘忙看我,我點點頭,湊在她耳邊又說了句話,她笑著點頭,回道:“會是會的,只是這樂娘有規矩,素來只執筆應答主人,旁人從不理會。”

裏處有幾人大笑起來,有人道:“這規矩聽著怪,怕是樂娘知道今日的主人是壽春郡王,才臨時定下的吧?”話音未落,又有人附和,道:“壽春郡王以笛聞名,擅音律之人自然仰慕,尤其又是少年風流,這珠簾屏風後的佳人必早已暗屬芳心了。”此話一出,附和人更多,笑聲連連,盡是揶揄之詞。

李成器始終未出聲,待眾人說夠了,他才和氣道:“多謝姑娘這一曲廣陵散,姑娘若不嫌就以筆墨留下姓名,他日若有緣,本王必會以樂會友。”

那小姑娘低頭看我,我點點頭,將琵琶遞給她,走到窗邊案幾處。因之前的吩咐,余娘早已備下筆墨紙硯,我想了想,才提腕寫了幾個字:心不系於身,唯念情動時。

放下筆,我盯著那幾個字,臉燙得難耐,吹幹墨才折好,遞給了那個小姑娘。她拿著紙匆匆走出珠簾,等了很久,才聽外間李成器輕嘆一聲,柔聲道:“多謝姑娘。”

我心中滿滿地,仿佛都能看到自己的笑,待那小姑娘走回來時,才向她比了個手勢。此一曲是我任意妄為,隨心所致,此時人多眼雜,也該離開了。

正是開了門時,忽聽見有人自前門進了外間,道:“大哥,我來晚了。”是李隆基,我下意識頓了腳步,他又接著道:“本是想帶著永安來,她今日身子不大爽快,就托我帶了份禮。”

我暗吸口氣,呆呆地立在了門旁。

難道午後他來我房中,就是要帶我來此處?可為何又改了主意?我腦中紛亂地想著,想起房中他步步緊逼,忽而冷面忽而玩笑的神情,漸猜到了什麽,剛才那片刻的歡愉早已散盡,只剩了心底的陣陣寒意。

是我一直在回避,他與王寰完婚日說的話,並不是作假,只是我私心當了玩笑。相對兩載,有夫妻之名,卻始終不鹹不淡地遠離著,我以為他有姬妾在身側可以忘了少年情義,如今才發現錯了。

李成器沒有立刻答話,倒是旁邊人笑著說了幾句,他才笑著道:“無妨,先坐下吧。”

我魂不守舍地立在門邊,感覺有人拉了下我的衣袖,見那小姑娘不解看我,忙對她笑了笑,快步出了房門。夏至和冬陽就守在門外,見我出來立刻對視一眼,該是也聽到了李隆基的話,沒再說什麽,隨著我快步下樓離開了畫舫。

回到屋中時,姨母恰好在,每日這時候她都會親自帶來進補的湯水,和我閑說上幾句,今日見我神色不好,也就沒多說,待我喝下便離開了。

我屏退了所有人,獨自坐到了上燈時,才聽見門口有腳步聲。

李隆基醉了七八分,正眯著一雙眸子走到我身前,眼中暮色沉沉,喜怒不辨,我低頭避開他的視線,起身想要吩咐冬陽備醒酒湯時,卻覺肩上一沉,被他按回了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