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我迎著他的目光,亦是會心一笑。

一道銀光劃過,姚元崇已躍身而起,在場中灑下漫天光影,幾個輾轉已是震懾眾人,待到收劍時,狄仁傑率先喝了采,李隆基亦是起身祝酒,神情格外暢快,我早已心猿意馬,看著靜坐的李成器。

姚元崇持劍恭請時,他才放下酒觴,起身走到兵器架前,隨手抽了一柄劍。我屏息看著,一顆心跳的極快,看著他憑劍而立,向姚元崇虛一拱手,劍身一震,立時場中寒氣四射,勢如天光破雲。

身隨劍動,劍如魂追,矯若驚鴻,魄似龍翔。

不同於方才的震懾,那一抹身影憑燈影月色,氣魄竟如袖手搏千軍,滄海怒平川。

待到劍停人靜時,他袍角方才落下,雙手持劍抱拳,微笑著對姚元崇道:“姚大人,承讓了。”姚元崇雙目圓睜地看著他,抱拳回禮,竟是半晌也沒擠出半個字來。方才贊頌叫好的眾人此時也沒了話,面上欽佩,驚詫,亦有不解者。

我緊緊盯著他,沒來由的一陣心酸。時無英雄,他縱有文才武略,卻也只能在此時博眾人一聲喝彩,再無用處。

他將劍插在架上,回身落座,又是舉杯與身側狄仁傑低聲笑談著,而姚元崇顯是被他劍法所懾,面上的客氣少了許多,與幾位王爺的言語多了些熱絡。

李隆基坐在我身側,低聲笑道:“永安,多謝你開了局。”我搖頭一笑,道:“我只是偶然起了這念頭,沒想到竟是拋磚引玉,讓姚大人起了惺惺相惜的念頭。”

他揮手,讓李清為我添了杯花茶:“不過,招納姚元崇有很多種手段,今日的絕不是上策,不是你一貫的性情。讓我猜猜,你今日當眾說的這番話,可是另有目的?”

我接過李清遞來的茶,看他笑盈盈的眸子,道:“王爺猜吧。”他細想了想,道:“是不是因為王守一?”我笑看他,道:“怎麽說?”他接著道:“昨日有人告訴我,你在竹苑見過他,我猜你被他言語刁難過,今日才學得像個恃寵而驕的女人,在人前賣弄一番,對不對?”

果真是個人精。我咬唇一笑,低聲道:“很多年前,有人讓我學會了一件事,有些時候能讓人看到自己的算計,才會徹底讓他放下防備,若是處處無錯,才是最大的禍事。他們王家如今是你最大的倚仗,對王守一來說,一個好爭寵好露臉的蠢女人,總比一個處處謹慎的聰明寵妾好得多。”

李隆基認真聽著,靜了會兒才笑道:“此人教你的,倒也有理,在府中的人哪個不是暗中算計著,唯有你這樣明著招搖的,才是最不用防備的,”他掃了我一眼,微揚了嘴角,“是上官婉兒?”我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那年因為狄仁傑謀逆案,牽扯到了李成器的身家性命,我心中慌亂間在皇祖母面前下跪求情,卻沒料到,竟因此讓皇祖母誤以為我算計著李隆基,有了之後的賜婚。一晃六年,婉兒的話仍清晰可聞,當年的沖動是隨性所致,卻換來了皇祖母的安心,如今的招搖是刻意而為,卻不知能不能換來太原王氏的輕視。

李隆基見我始終沉默著,伸手輕叩了幾下案幾,道:“永安,為了換你片刻清凈,本王只能再納寵妾了。”

李隆基說到做到,不出半月,就新納了妾劉氏,寵愛有加,甚至不惜為她另辟了院子,整日歡聲笑語的,好不快活。夏至始終不動聲色,倒是冬陽日日扳著張臉,杏眼時不時立起,尋常奴婢稍有錯處就是一頓訓斥,我聽著好笑卻不能勸,只能任由她去。

我算著日子,再過三天便是李隆基生辰,正和夏至商量備什麽禮時,冬陽已紅著雙眼進來,立在我身側,眼中還噙著淚珠,卻默不作聲。

我詫異看她:“怎麽了?”她咬唇搖了搖頭,似是極委屈,估摸十有八九又是因為我和人起了爭執,我看了眼夏至,她立刻上前替冬陽拭淚,我撐著頭看她,笑道:“說吧,是被劉氏院子人欺負了,還是和王妃院子人拌嘴了。”冬陽撇嘴,喃喃道:“是王妃院子裏的,說昨日王爺和王妃把酒言歡,醉極舞劍。”我嗯了聲,王寰父兄皆為武將,必是擅用兵器的,倒也和李隆基相襯:“王妃和王爺琴瑟相諧,這是好事,你哭什麽?”

冬陽悶了片刻,低聲道:“夫人這是明知故問。”我偏頭看她,笑了會兒,說:“她們琴瑟相諧,總好過讓我專寵,卻日日要跪地請罪的好,對嗎?”她怔了下,糊塗看我,道:“夫人難道不介意?”我默了會兒,才笑道:“自然介意。”

心中人有妻妾成群,哪個人能笑對著,心中沒有半點介懷?只可惜,我介意的並非是那個與王寰舞劍,與新妾同寢的臨淄郡王。

夏至在我身側搖著扇,始終靜靜地,冬陽卻極不理解,瞅著我道:“奴婢與夏至是王爺初次出閣時,親自在坊間買回的,多年一直隨在王爺身側,說是奴婢,卻從沒人敢看低。當初跟了夫人,奴婢就明白王爺必是將夫人看得極重,才放奴婢二人過來,可夫人過門才兩年,王爺就不再來屋中了,夫人不急嗎?我可是整日都睡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