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冬陽端著熱茶,正準備進門,李隆基頭也不回地冷斥了聲:“滾出去!”她嚇了一跳,忙退了三步,李隆基又冷聲道:“吩咐所有人,都退出去,沒有本王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她應了是,躬身退了出去。

待四下靜下來,他才緩緩蹲下身子,平視著我,我看著他黑瞳中倒影的燭火,想要避開他,卻被他猛地捏住下巴,動彈不得。他定定看著我,道:“今日我站在門外,聽你彈了整首廣陵散,直到你退出後,屋中人仍在談論這首曲子,贊口不絕。”我被他捏得生疼,卻不肯開口,不願說也無話可說。

他靜了會兒,眼中醉意濃濃,聲音卻很輕:“你說得對,你我自幼相識,走過許多旁人不知的事,所以我將你看得極重。但你可知道當年的一旨賜婚,我有多開心?自母妃走後,又下了來俊臣的大牢,除了父親兄長,唯有你和我走得最近。那日賜婚後,我親自和花匠學瓊花栽種之術,日日向沈秋討教食療之法,自出閣後,在這王府已住了半載,你可知道王府內有瓊花苑?可知你每日所食之物,均是由我親自驗過,唯恐有任何差錯,唯恐有人暗中做下手腳?”

他的心思,這多年來也不過那夜的一句話。今時今日,他所說的每個字,都是我從未料到的,也是我始終忌諱莫深的。我怔怔地看著他,這雙整日懶散玩笑的眼中,有太多我不想要的東西,撲面而來,鏗然入心。

他見我不說話,又輕聲道:“永安,你本該是我的妻,是這臨淄王府的王妃,可我眼看著你一步步走到今日,卻什麽也不能做,我多希望你甘心嫁的是我?若有三分的機會,我絕不會讓任何女人淩駕你之上,可你根本不放在心上。府中女眷,你總能小心避過,從不爭寵,從不授人以柄,就連我,你也都是能避則避。”

我身上一陣倦意湧來,看著他眼中翻滾如濤,莫名心慌。

不知從何時起,每夜到這個時辰,我都周身發酸,使不上一點勁。本以為是貪睡所致,可對著盛怒的他竟也會如此打不起精神,心中漸有了不好的感覺,我勉強搖了搖頭,連說話都覺得費力:“王爺請回吧。”

他醉到如此地步,多說無益,以他的性情,唯有到明日清醒時再談才好。

他松開手,站起身,手撐著案幾,一字一句道:“我與大哥同日娶妻,他至今無子,你不覺得奇怪嗎?”我喘了幾口氣,努力讓自己清醒,他又道,“大哥府上姬妾鮮少侍寢,凡入房者次日都會被賜藥,你知道他在做什麽嗎?我知道,二哥知道,龍椅上的那個人就不會猜到嗎?”

我暮地擡頭,盯著他,眼前已是疊影重重,聽著他又道:“身為相王長子,始納妻妾已有三年,卻膝下無子,你二人本就是犯下忌諱才會領旨受罰,皇祖母如此多疑,如今又能搪塞多久?”

他斂眸看我,我心中紛雜混亂,想撐臂站起來,手卻軟得使不上一點勁,正是氣悶時,他已欺身上前將我一把摟住:“永安,情起的不止你和他,也有我。”

我腦中瞬時一片空白,只想推開他,卻動不上半分,只能任由他步步緊逼。他眸中醉意漸深,低聲喃喃著:“永安,你終究不忍心推開我是嗎……”

在他越來越明顯的眷戀下,心像是被人大力撕扯著,痛得難以自抑,眼前已是陣陣發黑,不停有淚水湧出來,感覺著他將我橫抱起,背脊落在床榻上,他一把扯下床帳,將我壓在了身下……

連著病了半月,終是在重陽節前,我才出了屋。

李隆基的壽宴,聽聞很是熱鬧,冬陽面上雖說著王妃和劉氏的賀禮,眼底卻閃爍著快樂。這半月李隆基除了陪在我榻旁,從未去過別處,端茶倒水,喂粥試菜樣樣親力親為,府中的小人也因此微妙,待冬陽和夏至都格外不同。

無論他神采飛揚的說笑,抑或靜坐著看我,我都從未和他說過半句話。

終有一日,他靠在床邊和我說了半個時辰,見我始終不理會,猛地扯住我的手腕,將我帶得險些摔下床時,我才掙了下,低聲道:“很痛。”他驟然僵住,猛地松手坐到床邊剛想說什麽,我已控制不住哭了出來。

哭聲越來越大,怎麽也止不住。

守在門外的夏至沖進來,煞白著臉看我,被李隆基冷冷瞪了一眼,無措地退了出去。他坐在我面前,不敢動一下,我任由自己哭了很久,才慢慢地抽泣著,止住了眼淚。他伸手想要替我拭淚,被我伸手擋了開:“這半月你也沒睡好,今日不用再陪著我了。”

我該怪誰?怪姨母喂我吃藥?她不過是想讓我和李隆基早些圓房少了禍事。怪李隆基酒醉亂性?他娶我入門兩年,從未待我有半分懈怠,處處忍讓,那日若非酒醉又見我毫不推擋,才做下此事。我並非聖人,卻發現該怨該怪時,沒有人真正做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