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3頁)

我嗯了一聲,細看她臉色,確有些發熱的潮紅,便道:“那怎麽還來侍宴了?讓宮婢來說一聲就好,又不是什麽要緊的宴席。”

永泰哀看我,低聲道:“我是這麽想的,可皇祖母晚宴前特地命人去各宮吩咐,今日晚宴哪個都不能缺席。”

我愣了一下,不解此話意思。但看她一個半大的孩子也肯定不清楚什麽,也就沒再追問,可總覺此事絕不是如此簡單。

今日人來的齊全,皇上身後是婉兒和韋團兒,右手側是我幾個舅舅,左手側是太子及皇孫輩的人,太平公主並未隨行。我視線滑過時,正對上婉兒的目光,略停了一下,見她蹙眉向我輕搖頭,心裏不禁咯噔一聲。

周國公武承嗣正停了話,皇上看了看他,忽然對李隆基道:“隆基今日去國子監,可有什麽新奇事?說給皇祖母聽聽。”

婉兒此時已垂了頭,倒是韋團兒冷冷看著李隆基,似有看好戲的架勢。我見此狀,猛地記起婉兒說的話,韋團兒欲嫁太子卻被婉拒,必會伺機報復。而這把柄,莫非就是今日國子監一遊?

李隆基正是恭敬起身,回道:“孫兒今日去國子監,巧遇崇文館學士杜審言,後又隨他見了崔融,與二人暢談一個多時辰,深得其益。”皇上頷首,道:“這民間的‘崔李蘇杜’你倒有幸遇了兩個,崔融曾是你三皇叔廬陵王的侍讀,為文華美,朕記得他。”

我聽皇姑祖母這一說才想起來,當年廬陵王李顯做太子時,對此人極依賴,東宮表疏多出自此人之手,不過那已經是過去了。看皇上面色如常,該不會為這等人遷怒的。

李隆基回道:“孫兒幼時也曾聽過這四人的名號,今日也算是有緣。”

皇上頷首,道:“讀書人多有些清高氣,你可是露了身份引他二人留意的?”李隆基搖頭,笑道:“孫兒自始至終都未表露過身份,是與一些學子論書,說了些話,才引得杜審言駐足留意。”皇上笑道:“不愧是朕的孫兒,八歲便能與國子監學子論書了。都說了些什麽?”

我心頭一跳,李隆基亦是一僵,才猛然發現今日那話極不妥。

皇上自定洛陽為神都後,所做的每件事都在擡高洛陽地位。自登基起,便在洛陽建武氏七廟,遷徙十萬戶,又將科舉由長安移至洛陽,擡高洛陽國子監地位。如今,又廣招天下學子論述洛陽之重,恰在此時李隆基在國子監出此言論,皇姑祖母又怎會不知?

舅舅們似乎早已知曉,都在一側聽著,李隆基已漸變了臉色。我偷看向李成器,卻見他仍舊嘴角含笑,只是眼中已沒有半分溫度。

皇上又問了一次,隆基卻面色發白,緩緩跪了下來,沒有答話。

這一跪,在場人才覺事有蹊蹺,太子李旦更是斂了笑容,眸中憂心漸深。

皇上再不去問他,緩緩環視眾人後,竟將視線停在了我身上:“永安,今日隆基都說什麽了?你可還記得?”

我驚得起身,險些撞翻了案幾,卻僵了片刻才走上前跪了下去。我若不說,就是有意偏袒,更顯得他是有心之舉,我若說,卻也不會好到哪裏。我緊攥起手,竟是左右猶豫下,半個字也沒有說出來。

殿中瞬時安靜下來。

皇上靜了片刻,才道:“永安,你只管據實說。”我垂著頭,緊咬著唇,腦中反復都是李隆基字字有力的話,如今想來竟是每句都可犯聖怒,每句都可招大禍。

“皇祖母。”

李成器忽然起身行禮,打斷道:“永安郡主年紀尚幼,恐是記不大清楚了,可否由孫兒來奏稟?”我心中猛跳,卻不敢擡頭看,只聽得皇上默了片刻,說道:“也好,成器來說吧。”

一雙黑靴停在眼前,李成器就立在我身側,平聲道:“隆基所言甚多,唯有點睛之句頗有些見解。‘論地勢,洛陽北通幽燕,西接秦隴,東達海岱,南至江淮,確可居中而攝天下;論軍政,洛陽確可控以三河,固以四塞,是以皇上才如此看重洛陽,但長安自西周起便為都城,歷經十二朝,早已為天下民心之所向,絕非遠超一疆一土,唯有長安為中,才能真正安天下民心,昭四海同心朝覲!’”

我聽到最後一句已是手心冰涼,除卻語氣聲音,一字不差!既然已有人稟告在先,他若有分毫偏差便是欺君,所以,他如實稟告,語氣雖溫和,卻掩蓋不住這字裏行間身為李氏皇族的傲氣。

皇上又靜了片刻,才道:“說得極好,”她頓了一下,道,“永安,可正是如此。”

我緊咬唇,擡頭回話:“回皇姑祖母,一字不差。”

皇上神色越發淡漠,眾人卻已噤聲,連要放茶杯的父王,都不敢動,只能緊握著茶杯盯著我。所以人都知道此話嚴重,卻猜不透皇上究竟會如何,包括跪著的我、李隆基,和背脊挺直站立的李成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