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二二五章

前方是暮色, 是長街, 是千花灼眼,水上浮燈的花朝夜。

後面是追兵, 是喊殺, 是刀光劍影和他。

馬車疾行,蘇晉茫然地坐著,腦中空空只余永濟元年十二月的沉朽宮樓,骨裏埋雪,心頭墜火, 她想回頭望, 又覺不夠,只手攀住車轅,沒頭沒尾交代一句:“走, 千萬別停。”縱身就往下跳。

朱南羨一時間也忘了該與追兵們周旋,見馬車遠去,拼了命地追,追到一半,卻見一個身影自車上跳下,摔在道旁打了兩個滾,顧不上疼,兀自爬起來, 朝他奔來。

真的是他。

離朱南羨還有十步, 蘇晉頓住腳。

饒是他蒙著面, 那身姿她不會忘, 那雙眼她也不會忘,眸中有湖光山色,她的日月星光。

此時重逢,方知已一別經年。

可有什麽關系呢?

只要相隔不是生死天塹,漫漫歲月亦能在刻骨相思中化作細水流長。

蘇晉張了張口,想喚他,還沒發出聲音,眼眶一熱,一滴淚就落下來。

她又想笑,原來這便叫作欲語淚先流。

“把這二人通通抓起來!”那頭,胡縣令與府尹都不依不饒。

朱南羨這才想起還有追兵,先蘇晉一步反應過來,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將她護去身後,手中刀提挽縱劈,殺退幾個衙差,又回頭看她,目色灼灼:“你先走,我幫你擋著。”

可蘇晉聽得這一句“先走”,整個人微微一顫,另一只手也扶上他的手臂,握牢,然後抿緊唇,搖了搖頭。

朱南羨一愣,她這副樣子,就像要任著性,賴定他似的。

卻從她清透的目光中讀了個透徹明白。

她到現在都覺得不真實,他“死而復生”,她害怕再一走,他就消失了,她要上哪裏去找?

朱南羨一下笑了,點了點頭,溫聲應了句:“好,那你跟著我。”

衙差們已圍了上來,巷口的路被堵了,再要從那裏逃是不成了。

敵眾我寡,唯有一擊制勝。

朱南羨四下望去,他是統過三軍,坐鎮過天下的人,不過幾十個沒章法的小嘍啰,還難不倒他。

攔腰將蘇晉貼身一抱,刀尖向離他最近的一個衙差直指而去,得到眼前了,手腕一個翻轉,刀鋒朝上,刀背向下,狠狠在衙差肩上一打。

衙差吃疼,弓下身去,朱南羨足尖在地上一點,借勢踩上衙差的背,他的平衡力極好,如法炮制或借肩頭,或蹬背腰,一路淩空踩著往來路而去。

眾衙差被他這一通陣仗鬧得不明所以,等回過神來,才發現這個蒙著臉的竟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在打他們府尹大人的主意。

“保護張大人!”

暮夜中,也不知誰喊了一聲,然而太晚了,朱南羨的身形已然掠到了張正采身邊,長刀架在他脖子邊,朝馬車擡了擡下頜,吩咐:“卸匹馬給我。”

刀鋒冰涼,尖頭一點已刺入肌理,溫熱的血滑下來。

張正采連發怒都顧不上了,雙腿哆嗦著吩咐:“還、還不快給大俠備馬!”

馬匹很快備好,朱南羨抱著蘇晉躍上馬,同時收了刀,騰出一只手揪住張正采的衣領,要把他往馬下拖。

十余名離得近衙差一看,這還得了?當即揮刀上來攔。

朱南羨在馬上俯身,將手裏揪著的人往他們身上一扔,打退一幹人。

又握住另一人的手腕往下一折,奪了他手裏的刀,刀拋至左手,橫刃一揮,另一幹人也被打退。

花朝夜,人們都去了城中阜南水岸。

馬已疾馳起來,這一處街巷寂靜,只有幾株探出墻頭的紅櫻枝開得熱鬧。

朱南羨將奪來的刀遞給蘇晉,回頭看了看,竟有五六匹快馬追來。

張正采與姚有材想必是橫行鄉裏慣了,受了這等窩囊氣,雙目都氣出了血絲,恨不能將他追回來大卸八塊。

就憑這群廢物?

朱南羨對蘇晉道:“刀給我。”

手裏的韁繩一頭系在刀上,另一頭打個結,拋向探出墻頭的花枝,任馬往前奔馳,感覺到花枝崩到極限了,將手裏的刀一松。

長刀借著花枝回扯的力道,飛快回彈。

追來幾人沒弄清狀況,看著一柄刀淩空向他們斬來,還以為惹了什麽不幹凈的東西,嚇得勒馬躲避。

櫻枝巨晃搖落一陣湘妃色的花雨,柔軟的瓣借著風散落在蘇晉的身側眼前。

朱南羨見官差已被他遠遠甩下,卻並不減緩速度,縱馬穿過這場花雨,出了窄巷,來到水岸前,高喊一聲:“船家!”

隨即抱著蘇晉下了馬,在岸旁一躍,跳上一只窄身蓬船,扔了錠銀子給艄公:“往熱鬧的地方劃。”

這裏是阜南水上遊,再走一兩裏,就到城中趕花朝,放河燈的地方了。

而今錦州府內是有欽差的,今夜的事,無論是張府尹強搶民女,還是姚縣令借著新政要分桑田的利,都是他們不占理,是以一旦到了城中繁華處,他們就不敢鬧出動靜了,想捉住他們,只能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