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柳胥之道:“玉玦算是信物,老夫今日許你一諾, 若有朝一日你退無可退, 我柳府始終會為你留一條後路。”

言罷, 他吩咐:“安然。”

安然點了一下頭, 從蘇晉手裏接過玉玦,也是一愣。

這環玉玦跟當年少爺佩戴在腰間的那一環幾乎一模一樣。

可是, 少爺的玉玦, 不是早在十余年前便被四殿下砸了麽?

待他將玉玦仔細收在匣子裏, 才發現手裏的這枚與少爺當初的那一枚還是有些許不同。

看紋路, 應當是一對。

蘇晉接過木匣, 跪地對柳胥之行了個謝禮。

三人又在書房裏敘了一會兒話, 無非說些早年舊事,言語間物是人已非。

直至申時, 蘇晉起身告辭,稱自己今日雖休沐, 仍需回刑部一趟。

柳胥之也沒留她, 只道:“柳昀,你代為父送阿雨。”

柳朝明應了,沒讓安然跟著,一路將蘇晉引去先時更衣的廂房。

蘇晉換回男子衣衫,對柳朝明道:“出府的路時雨知道, 讓阿留一人引著便可, 柳老先生不日就要離京, 大人在府時間不多, 早些回去陪令尊才好。”

柳朝明看她一眼,淡淡道:“無妨。”

得到府門,馬車已候在道旁了,蘇晉似是想起什麽,對柳朝明道:“不知柳老先生何日離京,時雨願前往相送。”

她是晚輩,今日來柳府受了柳胥之的玉玦,算是續上了柳謝兩門的交情,去送柳胥之理所應當。

柳朝明道:“初五。”又提醒道,“你自初四始,要去京師附近幾個州縣巡視。”

去臨近州縣巡視是升任一部尚書後的要務之一,蘇晉兩年前出任刑部尚書,因出使的緣故,將巡視置後,今返回京師,是再不能耽擱了。

蘇晉道:“是,但柳老先生是長輩,我這裏是可以調一調日子的。”

柳朝明道:“不必,父親已言明當日有文遠侯相送便可。”便是他也只能去去就回。

蘇晉點頭:“好,那就有勞大人轉達,待時雨日後去杭州府,一定登門拜訪。”

柳朝明站在府門前目送蘇晉的馬車遠去,直到看不見了,才折回東院書房,柳胥之手裏握著一卷書冊子,問:“走了?”

柳朝明道:“已走了。”

頓了片刻,又問:“父親,您方才送蘇時雨的玉玦——”

“不是什麽稀罕物。”柳胥之目不離書,“當年你母親的嫁妝,原是一對,我這裏留了一枚,你母親的那枚,十幾年前就不見了。”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那頭的人聽了卻沒有反應。

柳胥之看柳朝明一眼,見他眸色深深,目光裏仿佛什麽都有,又仿佛什麽都無,只覺這個兒子連自己都看不透了。

“我此來京師,原是為著你的終身大事,但齊帛遠近日勸我不必操持。”柳胥之擱下書,“他說,你心裏已經有人了。”

柳朝明合手作請罪禮,不露聲色:“古來婚娶皆從父母之命。”

齊帛遠的原話其實是:柳昀的天資百年難得一見,生性內斂且自持,兒時在柳府修身,少年師從孟良,性情極韌極忍,最擅斷情絕念,待他人狠,待自己更狠,這是成大事的脾氣。但我是儒生,遇事總是悲天憫人,柳昀到底也是我的學生,看他如此慣於自苦,免不了心疼,寧肯他平凡一些,活得自利一些,說不定還能多享幾分清歡。

柳胥之道:“罷了,我過幾日便要離京,無暇為你的事操持。你位至首輔,已可為自己做主。”他自案頭取出一方木匣打開,裏頭是一根純金的簪子,“這簪子是比著你母親當初最喜的那一支做的,你若心中有誰,便將它並在聘禮裏,算是為父與你母親的心意。”

柳朝明將木匣接在手裏,應道:“是,兒子近日公務繁忙,待忙過了,一定擇一名溫良恭順的女子為妻。”

自初入仕途一直繁忙至今,何日才能忙過呢?

柳胥之聽他連這話都像打官腔,忍不住想叮囑兩句,話都到嘴邊了,生生咽了下去。

說了他就能聽嗎?

柳胥之覺得自己是真地老了,連心腸都不如以往硬。

昔年為了讓柳昀成材,不惜伐了他院中玉蘭樹,看著小柳昀在樹樁子旁枯坐一夜,他甚至不曾勸慰一句,以至於後來柳昀離家獨自上京,柳胥之也不曾命人追過。父子倆自此三年沒有往來,直到孟良尋蘇時雨歸來,雙腿壞死,仍領著柳朝明重返杭州柳府,柳胥之才看在孟老禦史的面子上,重認了這個兒子。

這麽多年過去,那個四歲就會自字為昀的柳朝明,已經徹徹底底地成了柳昀,而柳胥之,已不是昔日的柳胥之了。

成長是苦修,是不覺乏味的漫漫酷刑,但蒼老只是一瞬間。

柳胥之擺擺手:“你且去忙吧。”

蘇晉這回巡視擇了三個州鎮,雖都在京師附近,往來皆需一兩日行程,她初四出發,回京已八月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