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一七四章(第2/2頁)

於是他只好一直看著她,直到看到她垂眸,抿唇,緩緩地笑了一下,撩袍隨著周圍的群臣一起向他拜下。

看到她腰間的玉扣上刻了“晉安”二字。

她或許不知道,她的玉其實比別人的更清透一些,那也是他母後留給他的,是他專程請工匠為她制成的。

這一刻其實很短。

朱南羨很快便收回目光,只是在他擡目平視前方前,揚起嘴角也微微地笑了一下,眼眸一下子亮得像淬了星,華光灼灼,像最初那個十三殿下。

進得奉天殿內,柳朝明率文臣,朱旻爾率宗親,中軍都督府同知陳謹升率武將,一同再次向朱南羨朝賀。

隨後為昭告新帝仁德,當由朱南羨當著眾臣面擬旨,大赦天下。

但大赦天下旨意卻不是在奉天殿宣讀,要由朱南羨乘帝輦,從承天門出,在親軍衛的護送下,一路穿過應天城,到得正陽門樓上親自宣讀,接受萬民朝賀。

奉天殿內一番禮畢,離宮的帝輦已在正午門外等候。

朱南羨先一個出了奉天殿,隨後跟著的是上十二衛指揮使。

柳朝明邁出殿門,朝身後看了一眼,只見蘇晉的臉色已慘白不堪,明明是霜寒九月,她額角卻細細密密滲出許多汗來,顯見得是體力不支了。

柳朝明將步子頓住,沒有說話,一旁的沈奚擡手便將蘇晉一攔,問:“你可還撐得住?”

離宮後雖可乘馬車,但到了正陽門免不了又要站一兩個時辰班子。

蘇晉想了想,實話實說:“恐怕不行,我頭暈得厲害。”又道,“可是我若半途走了,也不知合不合規矩。”

“這有什麽?”沈奚道,“大隨朝的祖制裏又沒有這一條,其余的規矩除了陛下定,就是左都禦史定,總不該是柳昀拿規矩攆著你去正陽門。”

柳朝明看沈奚一眼,沒接他的話,只對蘇晉道了句:“你去歇著。”然後對身後跟來的禦史言脩道:“去稟報陛下,說蘇侍郎身體不支,要先行告退。”

那頭朱南羨已在登輦,覺察到這裏的動靜,稍稍等了片刻就見言脩急匆匆跑來告知蘇晉的情形,朱南羨聽了皺眉道:“自是讓她去歇著,再傳醫正方徐,讓他不必跟去正陽門了,去未央宮為蘇侍郎診治。”

至正午時,號角聲再一次鳴響。

從承天門到正陽門一段長路已被五城兵馬司清過道。兩側百姓被兵衛攔著,見帝輦行過,俯首貼地,萬歲之聲山呼海嘯。

朱南羨登上正陽門樓,垂首看著城墻下,擠擠攘攘一望無際的臣民。

他們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齊齊跪下,猶如信奉神祗一般,開始對他朝拜。他們中,有的人穿著華貴,有的人衣衫襤褸,有年過古稀行將就木的老叟,有不諳世事目露稚氣的孩童,更有善男與信女,君子與小人,行人與歸客。

這一刻,當整個天下都跪在他眼前,以一種信徒之姿,從來大而化之的朱南羨忽然不由地思考,他們在朝拜著的究竟是什麽呢?

是真地相信眼前的新帝就是肉身神佛,能開辟新的乾坤與造化?

還是僅將自己一絲執念寄托在這一起一伏的虔誠之姿裏,以求心安?

朱南羨自己最清楚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了,他是個凡人,不是神佛,他與對他拜下的所有人都素昧平生,他還有自己的心願想去成全,都尚未成全。

朱南羨從來堅定清晰的目光裏露出一抹茫然色,然後越過這千千萬朝拜的臣民,看向遠方無限江山。

這是京師,是帝王之家,所以目之所及都繁華如錦。

然而就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在應天府以北,有兩匹快馬自西北與北疆的方向同時趕往京師。

從西北來的那匹快馬因日夜不休疾奔不止,長嘶一聲竟口吐白沫,死在了半道上。

馬上的兵衛翻身而下,拍了拍駿馬,目中的焦急之色幾欲焚燃,他想了想,從背囊裏取出一封急信,輕裝簡行,憑著自己的雙足,朝二十裏外,最近的驛站疾趕而去。

倘若有軍中人見了這兵衛手裏的急信一定會大吃一驚。

與軍情有關的急信,通常分幾個等級,只有在最嚴重,威脅到國祚疆土的情況下,才會用大隨的國色暗朱色澆成。

而大隨開朝至今,暗朱色的軍情急報只用過一次,那一次是十年前,北疆將領戰死,北涼屠掠了邛州衛,殺了邛州衛上萬士兵百姓,隨後,十九歲的朱昱深被委以重任,第一次作為統帥三軍的大將,征伐北疆。

而這一次,這一名來自西北的兵衛手裏,握著的急報上的火漆,正是暗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