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一七三章

三聲喝問出口, 滿朝文武同時撩袍跪拜而下。

“秦桑。”朱南羨道,“取朕的‘崔嵬’來。”

立在殿旁的侍衛隨即呈上一柄通體墨黑, 鑲著鎏金暗紋的刀。

朱南羨將“崔嵬”握在手裏,緩步走到羅松堂面前:“景元二十三年, 朕去南昌就藩, 父皇念及朕對母後的思念之心, 準允朕為她守孝兩年不娶, 而今父皇駕崩,朕——亦願為父皇守孝兩年, 羅尚書, 不知朕的孝心, 你可願成全?”

羅松堂哪裏敢應這話, 瑟瑟縮縮地跪在朱南羨跟前,不住地磕頭。

朱南羨的目光在他身前冊立皇後的寶冊上掠過, 忽然拔刀出鞘。

刀光如水,擦著羅松堂額稍一寸處縱劈而下,寶冊即刻裂為兩半。

朱南羨淡淡道:“羅尚書,這本寶冊太舊了, 朕給你兩年時間, 做一份新的。”

語罷,再不多言,任憑殿中群臣跪了滿地, 負手闊步邁出了奉天殿。

因新帝繼位後還有一次官員任免, 登基大典在即, 八月的秋選反倒成了小打小鬧,三品以上的大員全無變動。

八月的最後一夜,星鬥滿天。

隔日就是登基大典,因國喪而縞素了近兩月的宮禁褪去一片白,露出原來的朱色宮墻,悲默的氣息一下被沖散,取而代之的是乾坤輪轉後,更加明亮,也更加沉斂的浩蕩龍威。

各宮上下都在為新帝登極的一刻奔忙著,宮人與朝臣徹夜不眠,滿目匆匆色裏充滿了希冀與敬畏。

就連被晉安帝勒令任何人不能叨擾的未央宮,也在這非凡的夜裏感受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中夜子時,宮女余葵服侍蘇晉吃完一道藥,難以成眠,步至梔子堂外。

堂外廊檐下,被朱南羨分來統管未央宮事務的內侍馬昭正坐在檐下,仰頭望向這漫天星鬥。

余葵看他這副十分專注的樣子,格外好奇,問道:“馬公公這是在瞧什麽?”

“余宮人還未歇下呢?”聽到聲響,馬昭回過頭來。

余葵笑了一下:“怎麽睡得著?等著栒衣去取新的革帶回來,待天一亮,就該換新的了。”

革帶,即腰帶。依大隨儀制,每朝皇帝在位期間,宮人都需用繡有當朝年號的革帶。同理,大臣們朝服的玉帶上,也需鏤刻上“晉安”二字。(注1)

“馬公公在看星子?”余葵順著馬昭的目光望去。

“雜家聽說,每逢新帝登基,前一夜的星鬥預示著他的帝運。”馬昭道,“閑著無事,所以隨便看看。”

余葵驚訝道:“馬公公還會辨認星相?”

如今能在梔子堂伺候的,無不是宮裏最沉穩的人。

這位馬公公不過而立之年,身長七尺,面貌堂堂,聽說是會些武,因此才被朱南羨派來未央宮,未曾想竟會觀星。

須知景元帝立朝後,為防宦禍,曾下嚴令“內臣不得幹政,犯者斬”,後宮的內侍,多的是無學識之輩,鬥大的字不認得一個,像馬昭這樣的,可謂少之又少。

馬昭笑了一聲:“從前跟著師父學的。”

余葵在他身邊坐下:“聽聞馬公公跟過兩位大珰(注2),奉天殿的吳敞吳公公,與從前東宮,而今明華宮的尤梓尤公公,不知馬公公說的師父是哪一位?”

馬昭看她一眼,笑道:“雜家的師父其實年紀不大,只是身子骨弱,常年病著,恐怕你沒見過。”

余葵納罕,年紀輕,身子骨又弱?宮裏的內侍都是下人,都要伺候主子的,這樣的公公,不是早該被攆出宮去了嗎?

她正思量間,馬昭看著夜空,緩聲道:“雜家還聽人說,先帝登基大典的前夜,漫天星光璀璨,光芒爍亮,與月爭輝,先帝在位二十五年,是個長壽的皇帝。”

余葵又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笑著道:“照馬公公的意思,今夜的星光亮得足以掩月,咱們這位陛下一定是一位萬古明君,要長命百歲呢。”

“有句話,叫過猶不及。”

馬昭聽了她的話,搖了搖頭:“這漫天燦亮的星子彰顯陛下仁德,可仁德太盛,已要將月輝掩去,這怎麽能是好事呢?”他擡手,指向月後的一團朦朧,“你看月後層雲外的帝星,周圍已隱隱有紅光,這在星象上是血火之災,正是晉安皇帝福澤淺薄的短壽之相啊。”

話音落,余葵嚇得一抖,忍不住要去掩馬昭的口:“馬公公仔細言語,您這番話若是叫旁人聽去是要被殺頭的。”

她平復了一下心神,又覺得馬昭這番話說得冷靜篤定,好似讓人不得不信,忍不住擔心起來。

他們是被晉安帝挑來伺候蘇侍郎的,是知道蘇晉女子的身份,知道當今陛下最大秘密的人,可以說,他們的命已與晉安帝的命牢牢地系在一起了。

“那麽馬公公的意思是,咱們這位晉安陛下,竟是個沒幾年活頭的人?”余葵四下看了看,小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