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一七三章(第2/3頁)

馬昭仍是盯著月後紅雲:“壽數我不知道,我方才說的是帝星血災,氣數不長。就像我師父常說的一句話,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碎(注3),恐怕是做不了幾年皇帝吧。”

馬昭說著,轉頭看了余葵一眼,只見她滿眼竟是惶恐擔憂,驀地一笑:“這你也信?雜家隨便說說罷了。我跟師父學的是識星辨位,分個東西南北便罷了,哪能瞧出這許多彎彎繞繞?”

余葵一聽這話,愣了一下,忍不住狠狠推了他一把:“馬公公這話可嚇壞我了!”又切切叮囑,“這話只說這一回,日後千萬莫與旁人胡說八道,當心腦袋!”

正這時,梔子苑外響起輕微的腳步聲,原來是去取革帶的栒衣回來了。

余葵站起身,與馬昭拋下一句:“不和你說了。”迎上去接過栒衣手裏的革帶,細細檢驗了一番,問,“去為蘇大人取玉帶了嗎?”

宮人們的革帶是尚衣局制的,朝臣的玉帶由禮部著人鏤刻,原就不該在同一處取。

栒衣道:“已托人去問了,說是禮部會為大人送過來。”

余葵點了一下頭,看了眼天色:“你快去歇著,今夜我值宿,等到寅時,再服侍蘇大人吃一道藥。”

蘇晉的藥是每三個時辰就要用一回,這兩日覃氏病了,夜裏由余葵與栒衣輪番熬宿。

栒衣道:“不妨事,我陪你一起伺候大人吃了藥再去歇息。”

二人自膳房取了藥,一起到梔子堂隔間。余葵將藥碗先擱在進門處的高台上,取了木簽撥亮燈火,栒衣將蘇晉扶起身,見她額頭不知怎麽細細密密滲著汗,要取汗巾為她拭汗。手伸到榻旁的小幾上一摸,卻空空如也,栒衣一愣,當即轉頭望去。

“在找什麽?”余葵端著藥碗過來。

“擱在小幾上的汗巾不見了。”

余葵四下望了望,彎身從地上拾起汗巾放在一旁:“臟了。”她從腰間解下布帕,遞給珣衣,“用我這塊吧。”

栒衣點點頭,納罕著道:“汗巾怎麽好端端地落在地上了?”

余葵心裏還記著馬昭方才說的話,此刻喂著藥亦有些心不在焉,聽得栒衣問,便應了句:“興許是我先頭那回喂藥,臨出門時不小心,碰掉了吧。”

珣衣道:“記得為大人換一塊幹凈的。”

兩人服侍蘇晉吃完了藥,扶著她慢慢躺下,走去高台前,將燈火撥暗,輕手輕腳地出了屋。

然而她們都沒瞧見,就在掩上門的那一刹,躺在臥榻上的蘇晉眉心微微一蹙,擱在塌邊的手指擡了擡,長睫稍稍顫動,雙眼緩緩睜開。

蘇晉其實一個時辰前就醒了。

初醒來時,只覺意識像是從一片泥濘深潭裏打撈上來,恍惚之中,不知身在何時何方,也憶不起前塵舊事。張口喚了喚人,嗓子像被梗住一般,伸手想撐著塌沿坐起,卻碰掉了小幾上的汗巾。

而這一番動作已足以耗盡她剛復蘇的神識,恍恍然裏又陷入沉眠,直到方才苦澀清涼的藥入口,才再一次轉醒。

這回轉醒比方才要清明許多。

她睜著眼,盯著木梁上的雲紋,慢慢回想先前發生過的事。

最後一個意識,停留在離宮的馬車上,馬車滾落山崖,胡元捷腿不能行,她看到了柳朝明,看到了巨石……

栒衣去歇下後,余葵拿著汗巾要去清洗。剛從梔子堂出來,就看到堂外有一個修長的身影正自重重梔子葉影間走來。

她愣了一下,上前行禮:“柳大人。”

柳朝明手裏握著一根的玉帶,“嗯”著點了一下頭。

他是七卿之首,今日禮部分發玉帶時,正是把蘇晉的玉帶送到了他這裏暫放,中夜無眠,便為她送來。

余葵又看柳朝明一眼,心中想陛下曾交代過,除陛下自己外,若戶部的沈大人,都察院的柳大人要來探望蘇侍郎,不必攔阻,遂問道:“柳大人可是來看蘇大人的?”隨即讓開一條道:“蘇大人剛服過藥,眼下正歇著。”

柳朝明默不作聲地往梔子堂內走去。

隔間內的燈火是晦暗的,他推開門,順手將玉帶擱在一旁的高台上,移目朝臥榻上望去,隨即就愣住了。

蘇晉身著素白廣袖長衣,一頭長發如墨披灑在雙肩,正坐在榻上朝他看來。

她好看的眼尾隨著燈火輕顫,眼神裏的迷惘是大夢方醒的懵懂,卻帶著一絲清亮與無措,像是初生的真摯。

她這副樣子,真是將昔日一身鋒芒斂盡。

千般萬般堅與韌都化作纏人心的繞指柔。

這麽好看而純粹的一個姑娘。

有一瞬間,柳朝明覺得仿佛有人抓著狼毫尖兒,在他心上豎之有年,按部就班的晷表上拂了一拂,明明早已堅如磐石,卻還是深切地感到了那一筆動人心魄的輕掃。

柳朝明立在房門口,覺得自己進也不是,退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