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一七四章

登基大典並非一日禮畢。在此之前, 還有封禪、祭天等儀式,而九月初一已是最後的臣民朝賀以及昭告天下。

這日寅時,天際才剛剛發白, 眾臣已候在了墀台下。

宗親,文臣, 武將,分列兩旁。

其中,宗親以朱旻爾朱弈珩為首,文臣的前列是六部與都察院的七卿,武將原該由中軍都督府左都督親領, 但戚無咎出征東海,便由都督府的兩名同知頂上。

除此之外,自墀台往南, 經奉天門,正午門,承天門,兩旁都有上十二親軍衛列陣。

十二衛指揮使以及北大營都指揮使各率精銳一千,自奉天門外依序排開, 一直綿延到承天門軒轅台盡頭。

蘇晉披著遮風的鬥篷,被馬昭扶著來到墀台時,眾臣與兵將已站列好了。

今日整肅風紀的禦史宋玨遠遠瞧見墀台外莫名出現兩人, 十分惱火, 走過來斥責道:“你二人是何人, 也不瞧瞧今日是——”

話未說完, 驀地看清這名披著鬥篷的人竟是蘇晉,震驚之下大喜道:“蘇大人,您轉醒了?”

蘇晉點頭道:“夜裏醒的,還有些打不著方向。”

她臉色蒼白,整個人比以往更加削瘦,想來身子骨還弱得很。然而說話間,她卻將墨色鬥篷摘下,露出一身穿戴得規規整整的朝服。

宋玨見蘇晉這副裝束,知道她是強撐著來參加晉安皇帝的登基大典,連忙往一旁退讓一步,躬身道:“大人的位子在前列,下官為大人引路。”

所謂前列,正是墀台之上,七卿並立的位列。

站在後方的官吏看到禦史宋玨正引著蘇晉前來,紛紛後退一步跟她行揖禮。

墀台上,羅松堂與龔荃覺察出後方的動靜,招來另一名管風紀的禦史言脩:“去看看,那頭是誰過來了?”

言脩領命,走到階沿旁認清來人當即大怔,快步走到羅松堂幾人跟前:“回幾位大人,是蘇大人過來了。”

“果真?”羅松堂與龔荃還沒出聲,沈奚便道,不等言脩回話,大步走到階沿前往下看去,拾階而上的不是蘇晉又是誰?

沈奚愣了片刻,笑問道:“何時醒的?”

“昨日夜裏。”蘇晉道。

她走得很慢,便是這麽些許路程,眼底已現疲態,但她眸子裏笑意卻分外真,又道:“我有好些事要問你,一時還沒理清楚。”

“你睡太久了。”沈奚道,難得沒有調侃蘇晉,“不過也好,偷得浮生半日閑嘛,你這一偷偷來兩月閑,把過往沒睡夠的統統補了回來。”

他伸手扶了蘇晉一把,回過頭只見身後諸卿全圍了上來,唯獨柳朝明落在人群後頭,目光在蘇晉身上停頓片刻,隨即移開。

不多時,一聲低徊的鐘聲響起。

卯時已至。

奉天門,西華門,東華門,與玄武門四門門樓上,號角齊聲長鳴,伴著吳敞立在墀台上高唱的一聲:“恭迎陛下——”

分列在正午門外與軒轅台上的親軍衛齊聲高呼:“恭迎陛下——”

透過洞開的三道宮門,隱約可見軒轅台盡頭,朱南羨身著冕袍闊步走來。

他身後一列侍衛已換上玄色近侍裝,排頭兩個高舉華蓋。

上十二親軍衛在他所過之處依序拜下,隨後,由金吾衛指揮使左謙與虎賁衛指揮使時斐起,分領親軍精銳十二人並入行隊。

隨宮在鐘角聲中顯得莊嚴冷穆,明明沒有太多裝束,但這個半生從武,久厲沙場的新帝,與他身後手持長矛,鐵甲映寒光的親軍,為整個宮禁都罩上一股嶄新的,森冷的,浩蕩兵氣。

這大概就是獨屬於晉安帝的龍威。

朱南羨的冕袍底色為黑,上頭威赫的,張牙舞爪的雲龍是用金線織成,恢弘的氣勢幾欲騰雲而去,卻又被穿著它的人縛住,要對他劍眉裏暗藏的兵戈,星眸裏百煉成鋼的沉靜俯首稱臣。

朱南羨本是目不斜視地往前走,所過之處,文臣武將都對他拜下高呼萬歲。

可他忽然像是感受到什麽,登上墀台的瞬間,不由移目朝左側望去。

原該空著的,七卿刑部之首的位子上竟立著一個人。

臉頰消瘦,眼尾如蝶,眸光清冽。

有一瞬間,朱南羨覺得自己是看錯了,是因為日日夜夜都盼著她醒來,才會看到這樣一個逼真的幻象。

他步子沒停,面容鎮定,移開目光又重新看去。

她還是在那裏。

響徹隨宮的鐘聲與角音在這一刹那忽然變得不真實,像是隔著水,隔著霧,遠處近處的宮闕樓閣也近乎要模糊起來,只有自天末而起的長風,涼颼颼地吹進他心裏,帶著三分冷意,將他的心跳變成響徹人間的擂鼓之音。

唯一的聲音。

他太想走過去,到她面前去,分清楚這一切是真是假了。

可是他不能,他已是這一朝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