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一五三章(第2/2頁)

蘇晉睫梢一顫,擡眸看了朱南羨一眼又垂下眼簾,片刻,搖了搖頭:“山河誘人,皇權遮眼,當年的事豈能以一個‘怨’字蔽之,何況陛下是陛下,殿下是殿下,在阿雨心裏,殿下始終是不一樣的。”

心裏有條河,河裏落著瀟瀟冷雨。

朱南羨聽了這話,只覺得這瀟瀟冷雨也是潤物無聲,又問:“那你入仕……可是要為你祖父洗清冤屈?我幫你,好嗎?”

蘇晉卻笑了一下:“昔勾踐滅吳,賜死功臣文種,武帝立漢,誅殺李陵一家,青史大都有規律可循,我彼時年幼,不解祖父何以堪破生死,確曾想過要入仕為他洗冤,要還他公道。後來漸漸明白,我要的公道在青史,在人心。而陛下或殿下的一意昭意其實於事無補,它太遲了,沒有人會在意,也換不回人命。”

蘇晉沉默了片刻,又續道:“一心苦讀到頭來卻是茫惘,在翰林修書,在松山縣斷案,在京師衙門任職,只覺對身邊疾苦無能為力,許多官員屍位素餐,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直到後來……仕子之案的時候,柳昀告訴我,其實我可以去都察院做禦史。”

明辨正枉,撥亂反正,進言直諫,守心如一。

她到現在都記得深牢。

“那時才有了自己該走的道,有了鴻鵠之志,想著宋儒的橫渠之言(注),想要以己之力姑且一試。”

朱南羨念得書雖不如蘇晉多,但《橫渠語錄》裏,大名鼎鼎的四句他還是聽過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他道:“我知道,你在都察院的兩年最是自得開心,等眼下的事端過去,”他頓了頓,“我去與柳昀說,讓你重回都察院,繼續做一名禦史。”

蘇晉卻搖了搖頭:“不了,殿下初掌大局,日後還有許多險難,在刑部也很好,盡己所能讓天下律法清明,何況……掌一部之權好歹不任人宰割,留在殿下身邊更能輔佐殿下。”她垂眸,輕聲道,“殿下忘了嗎?當時說好的,無論殿下在哪裏,阿雨都要陪著殿下。”

方才還如煙波江上的心一下像被掀起濤濤浪潮。

朱南羨自己都沒反應過來,已然伸手勾住蘇晉的後頸,俯首吻了上去。

唇下柔軟如花,帶著幹凈的清新,如朝露一般。

再往裏走便是蕊。蕊尖與他相撞,微微一顫,卻沒有退避,而是迎了上來。

這欲退還迎的顫動在朱南羨的心中掀起狂瀾,在他四肢百骸蔓延開,讓他覺得連這麽緊擁著懷裏的人都不是不夠的。

他還想要得更多。

身體仿佛不聽使喚一般,當下一個橫抱就將蘇晉放於一旁的小榻上。

滿苑的梔子香隔著緊閉的門窗也能滲入堂內,他俯下臉去,喘著氣,與她貼著額頭,看著她眼裏清透如雨又灼烈似火的眸光,聽她極輕極輕地喚了聲:“殿下……”

終於忍不住閉上眼,伸手探到她的領口,再一次閉眼俯首。

然而正在這時,堂外卻傳來腳步聲,須臾間尤公公的聲音就在門外響起:“稟太子殿下,禮部尚書羅大人求見,說要急事要奏。”

朱南羨眉心一蹙,可花香盈鼻,懷中軟玉,實在割舍不下,一只手仍擁著蘇晉,騰出另一只手來摸到一旁的小幾上的茶壺茶盞,然後橫袖一掃,只聽“哐當”一聲,壺盞盡皆碎裂在地。

外頭的二人嚇得撲通跪倒,一下便息了聲。

整個世界終於安靜了。

蘇晉的手環上來,在他雙肩稍稍作歇,待他的臉移向她被解開領口的脖頸,才輕輕一推他:“殿下,可能是安南國使臣的事。”

朱南羨動作一頓,忍不住低聲笑了一下,啞著嗓子道:“你竟還分的出神來想羅松堂找我何事。”

但他確實沒打算今日就要了她,聽蘇晉這麽說,慢慢將她松開,卻仍是貼著她的臉,抵著她的額頭問道:“阿雨,我娶你,好不好?”

他略停了一下,又說:“不是立妃,更不是立後。”

他腦中還是一片渾沌,方才的江海還在五臟六腑中翻覆,也不知自己詞不達意地說明白了沒有,想了想道:“我也不要當這個皇帝。”

蘇晉愣了愣,問:“殿下不願繼位,是要讓位給十七嗎?”

朱南羨笑了一下,拉著她坐起身,將她攬入懷中:“我已派人去找麟兒了,我總覺得他還在,還活著,否則以朱沢微之能,何嘗大半年找不著一個故去的人?”他伸手輕而緩地為她理了理淩亂的鬢發,“我想過了,我一定要把他找回來,他是皇兄之子,這個皇位該是他的,只要他回來,我就可以娶——”

“殿下。”這時,外頭又傳來三聲叩門,仍是尤公公的聲音,“都察院柳大人與兵部龔大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