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一零七章(第3/3頁)

蘇晉那時候想,她也該成為這樣的禦史。

然而行舟至今,乍見滿室火光,才發現原來引路人並非月下人。

他端然立在火色照不到的暗影裏,立在旋渦中心,立在暗夜最深最黑暗處。

而當初令自己亟亟行舟而往的月下人,不過是幻影。

柳朝明愣愣地看著蘇晉的眸色自淚光裏漸漸轉黯,看著她垂下眼簾,不再說話,然後折轉身,推開暗室的門,慢慢地走了出去。

柳朝明只覺得胸口空茫一片像是漏著風,又像有人拿刀劈山斷海一般將他心頭思緒齊頭斬斷,一下子什麽念想也沒了。

好半晌,他才動了一下,腳步不受控制般,朝暗室外走去。

原來蘇晉沒有走遠。

她就蹲在中院一棵老樹下,擡起手背,一下又一下,慢慢地抹著眼淚。

柳朝明覺得自己就像被釘在了原地,不能上前,也無法後退,可每她抹一下淚,就覺得有人拿著子午釘,一根一根釘在他心裏。

蘇晉覺得自己不是難過,她只是太失望,太害怕了,她其實很怕東宮護衛不利,朱南羨沒命了她要怎麽辦,也怕太醫院救治不及,沈奚醒不過來了又該怎麽辦,她甚至不知道在這樣的朝綱中,在這樣的危局下,她該怎麽去守那個忠於蒼天忠於本心,為民生請命的志,她說過今生今世不悔此志的,可她現在陷在這旋渦中就要喘不過氣來。

人這一生,總會遇到這樣的絕境,你環目四顧,發現身邊無人可依無人可靠,甚至連心中信念都已崩塌殆盡。這時候,你所能倚仗的唯有腿下雙足,你要一個人撐著慢慢站起來,然後告訴自己,不要想太多,不能想太多,要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所幸當年謝相去世,這樣的絕境蘇晉已遇到過一次。

彼時她躲在屍腐味極重的草垛子裏,任拉車人拉著自己遠離故居,然後兀自從牛車上摔下來,一個人蹲在荒徑旁的老樹下流了一天一夜眼淚。

然後知道傷悲無意,憂憤無意,寡斷優柔更無意。

人這一生,唯有向前。

臉上的淚漬漸漸幹了,眼底也再無新的淚湧出,蘇晉慢慢站起來,她似乎知道柳朝明就站在不遠處,卻並不看他,而是平視著前方道:“當初許下的志,時雨自己去守;被雲遮了的明月,時雨載舟去尋。”

“大人高志,恕時雨不明,但大人的話時雨聽明白了。”

“自此今日,你我之間沒有正道,沒有大義,沒有蒼生黎民與初心,只有,立場。”

說完這話,蘇晉便轉身往太醫院而去了。

守在太醫院的金吾衛還沒來知會她,可她卻覺得自己在這都察院多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夜色沉沉的,卻並不暗,國喪之日整個宮禁縞素一片,連樓闕下懸著的燈籠也是白色的,遠遠看去,就像有誰在還未化去的雪上點了一簇又一簇野火。

蘇晉到了太醫院,就看醫正方徐正自裏間暖閣裏退出來,見了她行了個禮道:“蘇大人。”

蘇晉見他臉上似有憂色,心下一沉,問道:“方大人,沈大人怎麽樣了?”

方徐道:“下官為沈大人上好藥時,倒是醒過來一回,卻只是睜開眼,也不知怎麽,與他說話竟是沒反應似的,下官怕他或聽不見或視不見,就鬥膽,提了一句太子妃,隨後沈大人就將眼合上,怎麽喚都喚不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