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一零七章(第2/3頁)

“其實朱南羨心思通透更勝他許多兄弟,領兵出色不失為帥才,怪只怪他生在帝王家,又是正宮皇後所出,早已身在旋渦最中心還妄想遠避爭鬥。卻正是這遠避爭鬥的‘善念’苦了他那個剛愎自用不得人心的長兄,要為一檐之下的三兄弟撐起一片天地,只身面向所有兵戈。而當朱南羨終於摒棄所謂‘善念’匆匆趕來與他的皇長兄比肩而站時,已經太晚了。”

夜已深沉,天外月朗星稀,一縷月色透過高窗灑落入戶,卻被滿室烈烈火光焚得支離破碎。

蘇晉張了張口,想為沈奚與朱南羨分辨兩句,她覺得沈奚因善念而留余地沒有錯,也覺得朱南羨因善念而避爭鬥也沒有錯,即便此時此刻,她站在這裏,想要討回公道為沈府洗冤也沒有錯。

可她分辨又有什麽用呢?

蘇晉覺得柳朝明至少有一點說得對——皇權分割勢力林立,她深陷旋渦,已有了自己的立場。而她既站在自己的立場,便不該與他分辨何為正何為善。

身在旋渦,就該有旋渦中的規則。

而她所謂的“正”,他所謂的“正”,難道只能存於這旋渦之外嗎?

蘇晉只覺自己仿佛在行舟途上觸了礁,被一道暗流卷入水底。

心中霧色茫茫,人間風雨連天,她曾自暗夜裏窺得一抹月色,乘舟奮力而行,擺渡千裏萬裏,卻眼見著這一抹月色隨火光分去,化作一場海市蜃樓麽?

蘇晉輕聲道:“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大人心中的道在哪裏?”

柳朝明別開目光:“你我已是道不同。”

蘇晉道:“當年許元喆冤死,大人曾拿老禦史之言激勵於我,告訴我身為禦史,只能直面這樣的挫難,縱然滿眼荒唐,也當如老禦史一般,暗夜行舟,只向明月。言猶在耳——”她頓了頓,一字一句道,“言猶在耳,當初的明月又在何方?我當大人是同路人,大人呢?大人至今都在騙我嗎?!”

“你且當我是在騙你。”柳朝明道,冷玉似的眸子火光乍現,“我倒也想問問,仕子鬧事時那個義憤填膺的蘇時雨哪裏去了?許元喆去世時不甘不忿的蘇時雨那裏去了?彼一時你心中不曾痛恨過那個高高在上的掌權者?你後來辛辛苦苦為東宮謀劃時難道忘了朱憫達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了嗎?他對那些無辜枉死的仕子,對那些慷慨赴義的義士有一絲同情心嗎?他沒有,他只顧著想怎麽利用此事將朱沢微一軍,好好鞏固他的儲君位。你祖父就是謝相,當年廢相的慘狀你切身經歷,你是想扶朱憫達這樣一個人上位讓殺功臣誅仕子這樣的事再來一次?

“何況眼下藩王割據,廣西一帶天災連年,嶺南流寇四起,民不聊生,北境,東海,西北邊疆,更有外敵虎視眈眈。當年誅殺功臣後能征戰之人幾何?你說朱憫達若上位,是攘外還是安內亦或者先保住他的龍椅要緊?朱南羨倒是帥才,但朱憫達在他回南昌前,可是命他在南昌整軍待命,若朱沢微打來就進京勤王等閑不得離開?準他去西北征戰了嗎?”

柳朝明說到這裏,忽將語氣一緩,一臉無所謂似地笑了笑:“自然,我也不是什麽好人,你可以覺得我手段卑鄙,肮臟齷齪,倒行逆施,你認為我拿老禦史的名聲騙了你也無妨,栽贓沈拓是我做的,朱沢微要殺朱憫達,我確也事先知情,沒必要解釋,你我既已不同路,從今以後,你走的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

話音戛然而止,嘴角譏誚的笑意也驀地僵住。

因柳朝明看見,有眼淚自蘇晉眼底滾落,順著臉頰滑出一道淺痕,然後“啪”地一下打落在地上。

原來那淚水已在她的眼裏蓄了很久很久了,她只是竭力握緊拳頭,竭力撐著沒有眨眼才不至於讓淚落下。

可惜當第一滴淚淌落,眼眶便如決了堤一般,須臾就有更多的淚水奪眶而出。

然而任憑淚落如斷線之雨,蘇晉卻狠狠咬住牙關,直咬得整個人都在微微發顫,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蘇晉自己知道為何流淚了。

她想自己終於還是撐不住,自昭覺寺之變之後,她輾轉奔波,夜不成寐,卻徒勞無功,朱南羨一身傷重依然命懸一線,沈奚受盡屈辱更是生死不知,而今就連心中高懸的明月也要墜了嗎?

她隔著淚眼看向柳朝明,忽然覺得可笑。

孟老禦史她都沒見過,其實哪怕在今日之前,她心中禦史該有的樣子,都不是老禦史,而是柳朝明。

所以她寧肯信他布局稱病只是為置身事外,手握極權不過為制衡朱沢微。

她曾見過他斷案時的剛直不阿,見過他問訊時的嚴謹縝密,她知他勤勉克己,旰食宵衣,甚至覺得他近似於無情的苛刻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