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九十章(第3/3頁)

朱南羨看她一臉形色匆匆,問道:“你是有事。”又問,“可用過早膳了?”

蘇晉道:“已用過了。”她垂眸又道:“是有事在身,都察院有一封急函,我需親自送去通政司。”

朱南羨愣了愣道:“通政司每日辰時就要分發信函,你最晚也要辰時前趕到,那你是現在就要走嗎?”

蘇晉抿著唇道:“是,我怕去晚了耽擱了大人的要事,眼下也只能抽出這一絲閑暇來送殿下。”她擡眸看向朱南羨,眸裏有些不舍,“其實還有些話想與殿下說,可惜實在趕不及,阿雨算過,依殿下的腳程,三日就該到杭州府了,我今日送完信,再寫一封發往杭州的急函,殿下到時記得去杭州府通政司取。”

她說話的時候,連氣息都不曾平穩,一縷發絲自髻中脫落,被風吹過拂於額前,令她的雙睫不由顫了顫。

這一顫竟顫到了朱南羨心底,她是真地趕著要來見他,不知怎麽,朱南羨便不由自主道:“那我陪你去通政司。”

蘇晉愕然道:“這怎麽好?”

他是藩王,出行是提前算過腳程的,平白耽擱半日便也罷了,又是才開春的化雪天,路險難行,若一個意外落到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改如何?

可朱南羨這麽說便這麽想了,他道:“無妨。”回身一踩馬鐙躍至馬上,勒住韁繩,沖蘇晉揚唇一笑:“還不走?省得耽誤了你的要緊事。”

天盡頭日破雲出,晨光兜頭澆在他高立於馬上的身姿,那笑意裏有春暉千丈。

自城門短亭去往通政司至少要一個時辰,蘇晉終歸還是遲了半刻,這還是她生平第一回因私事耽誤了正事,還好朱南羨急馬幫她把通政司分信的衙差揪了回來,這才沒耽擱了都察院的急函。

等回到正陽門的短亭處,已近午時了,城外一川煙草,早上還濃烈的日光到了眼下卻清淡宜人。

蘇晉下了馬,對朱南羨道:“昨夜我細想過一番,總覺得錢之渙致仕有些不對勁,但我也說不出緣由。如今太子殿下繼位在即,等各藩王回藩,不知何處便有異動,殿下的勢力在南昌,在這個關頭,當即刻回南昌整飭府軍,倘若一旦兵起,也好進京勤王,至於阿雨叔父過世後,杞州蘇府的情形,殿下派個人幫阿雨去問問即可,不必親自去了。”

朱南羨道:“好,事有輕重緩急,但我一定派一個信得過的人去杞州幫你打聽明白,好讓你放心。”

他又想了想,似是有些傷懷,看向蘇晉道:“皇兄與我提過,待他繼位勢必要削藩。重壓之下必有反者,我此次回南昌需整軍待命,等閑不能擅離,你……記得常給我來信,我不擅文墨,但一定每封都仔細讀,每封都仔細回。”

誰知蘇晉聽了這話,卻低低一笑:“平白叫殿下將白日時光都折在了案頭書墨當中,這怎麽好?”

初春的風是冷寒的,但朱南羨頭一回在蘇晉眸中看到這樣帶著暖意的笑。

她輕聲道:“阿雨已想過了,等太子殿下繼位,朝局穩定一些,藩王割據也好,天下大亂也好,阿雨去跟柳大人請個命,讓他把阿雨遣去南昌做巡按禦史,這樣日後就能陪著殿下了。”

朱南羨愣怔地望向蘇晉,半晌,才道:“你說真的?”

蘇晉點了點頭。

然後朱南羨的嘴角就動了一下,他像是很高興,卻又不敢情真意切地表現出來,似乎怕驚擾這一個美夢,喉結上下動了動,才將那即將浮於唇邊的笑咽了大半下去,目光灼灼如星:“那好,等天再暖和些,路再好走一些,等你要來南昌時,我便跟皇兄請個旨,離開南昌兩月來京師接你。我打快馬日夜不停趕路只要十日,帶你回去時,我就陪你慢慢走,我……”

可他這話終究是說不完了。

自蒼茫的風聲裏,自城西的寺廟處,忽然傳來一聲古鐘悲鳴。

悠悠鐘聲回蕩,一共十二下。

朱南羨記得這鐘聲,那是置於城西昭覺寺佛塔頂樓一口老鐘了,每有和尚撞鐘,都響徹整個應天城。

一下是撞晨,兩下是撞暮,三下是春來,四下是雁歸去,七下是谷雨紛紛,八下是霜降授衣,九下是清明祭故人,十下唯願國祚綿長,而十二下,是國喪。

國喪是天家嫡系去世三日後才當有的儀制。

今早父皇還尚在宮中,那這沉重的,悲切的,帶著些許慌亂與警醒的鐘音又是為誰撞響呢?

朱南羨一動不動地站在短亭外,高空有烈陽,墻根荒草長,凜冽的春風拂過他的衣袍,眸中閃爍二十余年的星光忽然熄滅。